第32章 掌心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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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掌心药碗

 

小指指尖勾住冰凉鹅卵石边缘的那一瞬,细微却清晰的触感如同电流,狠狠贯穿了秦墨麻木的神经末梢!巨大的眩晕感混合着狂喜冲击着他的脑海,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瑶,赤红的眼底爆发出近乎脆弱的光彩,像在无边暗夜里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了远方篝火飘摇的光点。

苏瑶用力地点头,泪光在眼中闪烁,嘴角努力上扬,无声地回应着:“你做到了!”

这微小的胜利,如同投入沉寂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弱,却持续地扩散,悄然改变了灶房里那沉重凝滞的空气。药味依旧苦涩浓重,伤口的疼痛也并未远离,但一种名为“主动”的生机,开始在两张草褥之间生根发芽。

秦墨的训练变得更加专注而执着。那块光滑的鹅卵石不再仅仅是被紧握汲取力量的冰冷存在,它成了他无声战场上的唯一武器和战友。他完好的左手摊开掌心,将石头置于中央,然后调动起残存的所有意念和力气,死死盯住那根刚刚苏醒的小指。

一次,两次……指尖笨拙地、带着迟滞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划过石头光滑的表面。每一次微小的摩擦,都伴随着手臂筋络深处传来的、闷钝的痛楚和令人窒息的沉重麻木感。那麻木如同厚重的淤泥,试图将刚刚萌发的微末生机重新拖回死寂的深渊。

汗水顺着秦墨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草褥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有时,任凭他如何集中精神,如何调动力气,指尖都如同被冻结的冰棱,纹丝不动。挫败和烦躁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耐心,眼底的赤红会重新翻涌起绝望的暗影,喉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别急…秦墨…”角落里,苏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总会适时响起,如同清泉流过焦灼的旱地,“慢点…感受它…再来…” 她的目光如同温暖的锚,稳稳地定在他身上,穿透他的烦躁,传递着无声的抚慰。有时,她会忍着脚踝的隐痛,极其艰难地挪近一点点,伸出同样冰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一下他那只因挫败而紧握成拳的左手手背。那冰凉的触碰,带着她独有的温柔力量,笨拙却有效地安抚着他濒临爆发的焦躁。

秦墨急促的喘息会因此稍稍平复。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将胸中翻涌的浊气重重吐出,再次沉入那片与麻木搏杀的无声战场。不知第多少次尝试后,那根小指终于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挣脱束缚般的颤抖,极其轻微地勾住了石头的边缘!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勾连,但那主动施力带来的清晰触感,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苏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一丝孩子气的、寻求确认的光芒。每一次微小的进展,都让他眼中的绝望冰层融化一分。

苏瑶的康复同样迈出了更坚实的一步。脚踝的痂皮边缘开始卷翘剥落,露出底下脆弱的新肉。在李大娘的搀扶下,她不再满足于那短暂如蜻蜓点水般的地面接触。她开始尝试一个更具挑战的目标——将身体的部分重量,极其轻微地,分担到那只受伤的脚上。

李大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让她受伤的右脚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踩在泥地上。当脚掌真正承受到一丝来自身体的重量时,脚踝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无数锈蚀铁钉被强行撬动的钝痛和迟滞感!

“呃!” 苏瑶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那迟滞感比纯粹的剧痛更令人心悸,仿佛脚下的土地变成了粘稠的沼泽,正无情地拖拽着她下沉。

“好丫头!就一点点力!稳住!” 李大娘的声音带着鼓励,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大部分的体重。

剧痛和沉重的迟滞感冲击着苏瑶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就在意志力即将被痛苦击溃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本能般投向秦墨的方向。

秦墨正停下手中与鹅卵石的角力,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那只承受着微小重量、因剧痛和迟滞而微微颤抖的脚踝。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地紧握,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隔着几步的距离,正用自己的筋骨替她分担那份沉重的痛苦。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对着她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是感同身受的凝重,更是磐石般不可动摇的鼓励!

一股倔强的力量猛地从苏瑶心底最深处涌起!她深吸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将残存的所有力气都灌注在支撑身体的左腿和紧抓着李大娘的手臂上,任由那撕裂般的钝痛和沉重的迟滞感在脚踝深处肆虐。她死死咬着牙,硬生生让那只受伤的脚掌,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承受着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一点点体重,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那么几息!

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小山!

脚掌离开地面的瞬间,那沉重的迟滞感和撕裂般的痛楚才如潮水般稍稍退去。苏瑶浑身脱力,几乎完全依靠李大娘的支撑才没有瘫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沿着额角滑落。然而,那短暂承重带来的、脚掌被地面稳稳托住的真实触感,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感官深处!不再是虚浮的试探,而是真实的、属于大地的力量!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成就感交织在一起。她抬起头,看向秦墨,苍白虚弱的脸上,汗水混合着泪痕,却努力绽放出一个带着劫后余生般、无比明亮的笑容!

秦墨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他迎着她的目光,那双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是尖锐的心疼,是沉甸甸的欣慰,更有一种无声的、强烈的共鸣,仿佛她的每一步蹒跚,都踏在他的心尖上。他那只刚刚能微弱勾动石头的小指,在身侧的草褥上,也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隔空回应着她脚底那沉重却意义非凡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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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泥地上投下几块慵懒的光斑。铁蛋端着两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一碗是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汤药,另一碗则是熬得稀烂的粟米粥,上面漂浮着几根翠绿的野菜嫩尖。

“苏姨,秦叔,吃饭喝药啦!”铁蛋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

他先把药碗端到苏瑶床边,熟练地用小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唇边:“苏姨,喝药,喝了脚脚就不疼了!”

苏瑶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苦涩瞬间弥漫开来,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她小口吞咽着,目光却习惯性地越过铁蛋的肩膀,投向秦墨的方向。

铁蛋喂完苏瑶药,又端起那碗粥,细心地喂她喝了几口。然后,他才端起另一碗药,走向秦墨的床铺。

“秦叔,喝药!”铁蛋踮着脚,努力将药碗举高,凑到秦墨唇边。

秦墨的目光从角落里苏瑶因苦涩而微蹙的眉头上移开,落在眼前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浓烈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他沉默地看着,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地张开嘴。

铁蛋举得手都酸了,有些困惑:“秦叔?喝药呀!喝了胳膊就有力气了!”

秦墨依旧沉默,赤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带着明显的迟滞和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只粗陶药碗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专注。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住秦墨那只抬起的手。

秦墨那只布满厚茧和细小伤疤的左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笨拙,极其缓慢地、如同慢动作般,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焦的迟疑,终于触碰到了粗糙温热的陶碗边缘。

指尖传来的触感似乎让他停顿了一瞬。随即,他的手指极其笨拙地弯曲、张开,试图寻找一个稳固的抓握点。动作僵硬得如同初学握笔的孩童。

铁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帮忙扶稳碗,却又被秦墨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专注和倔强震慑住,小手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苏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看着他那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手,看着他额角瞬间沁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终于,在几次笨拙的调整后,秦墨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艰难地、极其不稳地,握住了那只粗陶药碗!

碗身在他颤抖的手中剧烈地晃动着,深褐色的药汁在碗里荡起危险的涟漪,随时可能泼洒出来!

秦墨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咬住牙关,腮帮的肌肉绷得如同岩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难以控制的颤抖,去稳住那只仿佛有千斤重的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灶房里只剩下秦墨粗重的喘息声和药碗在他颤抖的手中发出的、细微却惊心动魄的陶器摩擦声。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晃荡不稳的药碗,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的唇边移动。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滚落,浸湿了衣领。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耗尽了巨大的力气,充满了随时倾覆的危险。

苏瑶的心随着那晃动的药碗提到了嗓子眼,又随着它每一次微小的前移而落下一点。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他这惊心动魄的平衡。

终于,碗沿极其缓慢地、颤抖着,触碰到了秦墨干裂的下唇。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久旱逢甘霖,猛地低下头,就着那只颤抖不稳的碗,大口地、贪婪地吞咽起来!滚烫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咳嗽而猛烈抖动,手中的药碗更是剧烈摇晃!

“秦叔小心!”铁蛋惊呼出声。

苏瑶的心瞬间揪紧!

然而,秦墨那只紧握着药碗的左手,却在剧烈的咳嗽和身体的抖动中,爆发出一种惊人的、近乎本能的稳定力量!他死死地扣住碗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任凭身体如何摇晃,那只药碗始终稳稳地停在他的唇边!深褐色的药汁剧烈地晃动着,却一滴也未泼洒出来!

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不管不顾地继续吞咽!仿佛那不是苦药,而是琼浆玉液!是支撑他活下去、重新夺回自己身体掌控权的力量源泉!

首到碗底最后一滴药汁被他咽下,他才猛地松开手,药碗“哐当”一声掉落在草褥上,滚到一边。他伏在草褥上,弓着腰,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右臂的伤处,带来新一轮的剧痛,让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痛苦地痉挛。

汗水如同溪流般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铁蛋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苏瑶早己泪流满面。她看着秦墨那痛苦蜷缩、剧烈咳嗽的身影,看着他那只刚刚完成了惊天之举、此刻无力垂落在草褥上的左手,心口被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心疼填满,几乎要窒息!

那不是一碗药。

那是一个男人,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近乎燃烧生命的意志,向命运、向伤痛、向那条可能永远残废的右臂,发出的最惨烈也最震撼的无声呐喊!是他用颤抖的左手,为自己夺回的第一份尊严!

咳嗽声终于渐渐平息。秦墨脱力地瘫在草褥上,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布满汗水和痛苦痕迹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睛穿过泪水和汗水的模糊,精准地、深深地,望进了苏瑶同样泪眼婆娑的眸子里。

他的嘴唇翕动着,没有声音,但那眼神却如同惊雷,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他做到了。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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