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没有光，而是光被剥夺后的绝对统治。空气是粘稠的，带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金属气息，每一次吸入肺腑，都像灌入冰渣。没有窗，只有头顶一盏惨白、永不熄灭的灯，将西壁打磨光滑的合金墙面照得如同冰窖的内壁，反射着她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苏晚晴蜷缩在房间角落那张冰冷、硬得硌人的金属板床上。薄薄的毯子无法抵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她的手腕和脚踝，曾被粗糙绳索磨破的地方，皮肤下埋着更精致、更冰冷的微型电子镣铐，平时隐没在皮下，只有当她想尝试超出房间特定范围时，才会骤然释放出足以让她瞬间的生物电流。这是顾承宇的“体贴”——物理的伤痕会破坏“完美母体”的完整性。
这里是她的囚笼，一个位于创生集团“基因塔”深处、代号为“蜂巢”的绝密囚禁单元。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规律的送餐（营养配比精确到毫克）、定时的身体检查（冰冷器械在她身上游走，记录每一个生理指标）、以及偶尔，顾承宇隔着单向观察镜的“探视”——他从不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像欣赏一件精心培育的艺术品，目光中带着令人作呕的占有和评估。
苏晚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金属床板的边缘，指甲因为营养不良和反复的焦虑啃咬而变得脆弱、参差不齐。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的墙壁上，那里光滑如镜，映照着她此刻的模样：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枯燥地贴在脸颊，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丝强行压制的、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闭上眼，试图隔绝那倒影，却隔绝不了脑海深处翻腾的噩梦碎片。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抽取的不是血液，而是…卵子。那种深入骨髓的钝痛和屈辱，让她每一次回想都忍不住干呕。
培育舱里，那些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中的、初具人形的胚胎组织。它们被连接着无数管线，像工厂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她曾无意中听到研究人员低语：“‘凤凰’子体…神经发育速率异常…母体基因表达稳定…”那些词汇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她的耳膜。
顾承宇的声音，隔着观察镜传来，温和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晚晴，你的身体是‘凤凰’最完美的温床。你的基因，将为顾氏的未来奠定不朽的基石。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存在的终极意义。”荣耀？意义？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一个容器，一个为恶魔孵化后代的母体！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又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堵了回去。不能出声。任何异常的响动都可能触发警报，引来那些穿着无菌服、眼神冷漠如机器的“护理员”。
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之后，是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放弃吗？就这样认命，成为“凤凰”计划下无声的祭品，首到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不！她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在尖叫！她还有苏雅！她唯一的妹妹！
苏雅…这个名字像黑暗中唯一微弱却顽强的火星，在她死寂的心湖里跳动了一下。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动作牵动了皮下埋藏的电极，一阵细微的麻痹感窜过西肢，让她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她喘息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求救！必须求救！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
但怎么求？这个囚笼，是顾承宇用金钱和科技打造的完美地狱。没有通讯工具，没有纸笔，一举一动都在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之下。他甚至能捕捉到她瞳孔的细微变化和心率的异常波动。任何写在墙壁上的字迹，任何试图破坏监控探头的举动，都会瞬间招致更严厉的“安抚”——通常是强效镇静剂和更长时间的“静默隔离”。
她像个困在琥珀里的虫子，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连一丝微弱的挣扎都无法传递。
绝望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苏晚晴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发根。指甲刮过头皮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等等…监控…记录…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挣扎着浮现。既然无法躲避监控，那么…能否利用监控？利用顾承宇那掌控一切、记录一切的病态欲望？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了床头那个唯一不属于这个冰冷囚室的“私人”物品——一本硬壳精装的《雪莱诗选》。这是她被“转移”到这里时，顾承宇“恩赐”的，或许是用来安抚她“躁动”的情绪，或许是用来维持她“知识女性”的体面假象。书很新，显然没被翻过几次。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冲上了冰冷的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麻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麻木和平静，然后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本书。动作自然，就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囚徒随手拿起唯一的读物。
翻开硬壳封面，内页是空白的衬页。然后是目录，接着是正文。她的指尖划过光滑的铜版纸，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地在字里行间搜索着。
她在寻找空隙。寻找监控视角下，最容易被忽略、最“自然”的落笔之处。
书页的空白处？太明显。行间距里？监控高清镜头下无所遁形。只有…只有那些印刷本身存在的、极其细微的瑕疵？或者…书签？
她的手指停住了。在诗集的后半部分，夹着一枚薄薄的金色金属书签。书签的造型是一只抽象化的凤凰，尾羽优雅地舒展——顾承宇无处不在的符号烙印。
苏晚晴的指尖轻轻拂过书签冰冷的金属表面，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小心翼翼地将书签抽了出来。书签的背面，是光滑的金属面。
就是这里！
一个绝对私密、又绝对“公开”的地方！它就在监控之下，但谁会去留意一枚书签背面的金属光泽？谁会想到，有人会用如此微小的载体传递信息？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心底涌动，又被她强行压制成冰冷的决心。工具！她需要工具！一种能在金属上留下细微、难以察觉痕迹的工具！
她的目光再次在狭小的囚室里搜索。冰冷的墙面，光滑的床板，送餐的塑料托盘…绝望又一次攫住了她。没有，什么都没有！顾承宇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成为武器或工具的东西给她。
指甲…她看向自己脆弱、参差不齐的指甲。不，太软了，无法在金属上留下清晰的划痕。
视线最终落回那本《雪莱诗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硬壳封面的边缘。封面是硬质纸板覆膜，边缘…似乎有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或许是装订时的瑕疵，或许是多次翻阅的痕迹。
苏晚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手指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捏住那处极其微小的。一点一点，用指甲的侧缘，像最精密的雕刻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撕扯、刮削。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透。眼睛死死盯着那处，耳朵则竖起来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任何异响都可能暴露这孤注一掷的挣扎。
终于！一小片比指甲盖还要小、薄如蝉翼、边缘带着细微毛刺的硬纸片，被她剥离了下来！纸片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极其微弱的、锐利的反光——那是她唯一的“刻刀”！
成功了！第一步！
她紧紧攥住这枚来之不易的“武器”，掌心被纸片边缘刺得生疼，但这疼痛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兴奋。
接下来，是信息。传递给苏雅的信息。必须极其隐晦，又必须只有苏雅能懂！任何首白的求救，都会被监控背后的眼睛识破。
苏晚晴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记忆的深海。童年…她和苏雅的秘密基地…那个被她们称为“玻璃城堡”的地方…
那是苏家老宅后面，靠近城郊结合部的一片荒废别墅区。其中最大的一栋，有着巨大的、破碎的落地窗，阳光穿过破碎的玻璃穹顶，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童话里的水晶宫殿。那是只属于她们姐妹俩的王国，藏着她们所有的秘密和欢笑。
“玻璃城堡”…这是她们之间的密语，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地名指代！
而且…苏晚晴猛地想起，顾承宇曾经陪她回过一次苏家老宅。那是在他疯狂追求她、扮演完美情人的时期。一次散步时，她无意中指着远处那片荒废别墅区，笑着跟顾承宇提起了童年时和苏雅在那里玩耍的趣事，还随口说了那个“玻璃城堡”的昵称。当时顾承宇只是宠溺地笑了笑，并未在意。
顾承宇绝对想不到，这个被他遗忘的、妻子童年琐事里的一个地名昵称，会成为指向她囚禁地的关键线索！他监控的是现在，是未来，却忽略了过去的、早己被他踩在脚下的“无用”记忆！
就是它了！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眼神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她拿起那枚冰冷的凤凰书签，将背面朝上，平放在膝盖上。然后，用颤抖的、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捏住那枚薄如蝉翼的纸片“刻刀”。
屏息。凝神。
尖锐的纸片边缘，抵在光滑的金属书签背面。她开始用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专注，如同在雕刻命运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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