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彻底合拢，将门内那片死寂、冰冷、充斥着诡异甜腥味的空间隔绝开来。沈渊背靠着冰凉的石柱，大口喘息着，夜风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怎么也驱不散鼻腔深处那顽固的、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那不是嗅觉残留，更像是某种冰冷的东西钻进了他的感官神经，烙下了一个带着寒意的印记。
安全了？他环顾西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空旷无人，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在石板地上切割出大块大块的、更深的黑暗。远处宿舍楼的灯火稀疏，更衬得这片区域的寂静。但这份寂静，与图书馆内那种粘稠的、仿佛凝固的寂静截然不同。这里的寂静是活的，有风声穿过树叶的沙沙声，有不知名昆虫在草丛里断断续续的鸣叫。这些声音此刻听来是如此亲切，是鲜活世界的证明。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的胀痛。刚才走廊阴影里那声轻微的“嘶啦”，那股拂过脸颊的、冰冷甜腻的气流……它们带来的恐惧感，远比阅览区里那三滴莫名粘液和模糊阴影更具体，更深入骨髓。那东西……那东西真的存在！它就在图书馆里，甚至……可能跟上了他？虽然现在离开了那栋建筑，但那股被无形之物窥伺、追逐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
王伯沙哑的警告再次在耳边炸响：“那儿…不干净。” 还有最后那句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的——“古籍角”。
沈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图书馆西侧。那里是整栋建筑最偏僻、也最古老的部分，据说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扩建时保留的老馆区。几扇狭长的高窗黑洞洞地嵌在爬满深色藤蔓的红砖墙上，像巨兽紧闭的眼睛。即使在白天，那里也显得格外幽深阴森，更遑论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古籍角……存放着禹城地方志和诸多冷僻史料的地方，他论文资料最后的希望之地。现在，它被王伯用那沙哑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语调，打上了一个鲜红的“不干净”烙印。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从心底升起。离开这里，立刻！回宿舍，用被子蒙住头，把这一切都当作过度疲劳产生的噩梦！论文？见鬼去吧！大不了延期毕业，也比卷入这种……这种明显不对劲的恐怖里强！他的理智在尖叫。
但另一种力量，一种冰冷的、带着钩刺的好奇心，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那诡异的粘液是什么？那片仿佛有生命的阴影是什么？那股甜腥铁锈味的源头在哪里？王伯那浑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锐利和刻意的警告，又意味着什么？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的资料，那本可能解开老城隍庙秘密的《禹城风物志补遗》，就在古籍角某个积满灰尘的书架上。一个声音，微弱却执着，在他脑海深处低语：去看看……只看一眼……也许能找到线索……也许能证明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激烈地撕扯。恐惧让他双腿发软，只想逃离；而那份被诡异事件点燃的、掺杂着学术执念的探究欲，却又像磁石般吸引着他望向那片黑暗的角落。就在这僵持的几秒钟里，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不是从图书馆大门出来的。那个人影，是从图书馆西侧，靠近古籍角外墙阴影里的一条狭窄服务通道里，悄无声息地“滑”出来的。是王伯。
老人佝偻着背，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旧纸，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他推着一辆图书馆常见的那种双层铁皮小推车，车上堆着半人高的、等待归架的书籍。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有规律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得很慢，很稳，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只有那车轮的滚动，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冷漠节奏。
沈渊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进石柱的阴影里。王伯的出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那点刚刚冒头的、危险的好奇心，只留下更深的寒意。这老人……他刚才还在阅览区深处的柜台，怎么会比自己这个夺路狂奔的人更快出现在图书馆外面？还是从西侧那个偏僻的服务通道出来？那条通道……似乎是通往图书馆地下书库和古籍角工作区的？
王伯推着小车，沿着图书馆外墙，朝着沈渊所在的这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来。昏黄的路灯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投下一条被拉得细长、扭曲变形的影子。影子在石板地上蠕动，随着王伯缓慢的步伐，像一条无声爬行的黑色蟒蛇。沈渊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柱，希望自己能够隐形。他不想再和王伯有任何接触，尤其是现在，在他刚刚经历了那一切之后。王伯身上似乎也带着图书馆深处那种冰冷、陈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王伯越来越近。那浑浊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聚焦在沈渊身上，而是低垂着，看着地面，或者是他推车上的书。但沈渊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随着王伯的靠近而缓缓增加。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就在王伯的小推车即将与沈渊藏身的石柱擦身而过时，老人那缓慢而规律的脚步，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咕噜”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停顿了一拍。风声、虫鸣，都消失了。
沈渊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被发现了？
王伯的头，极其缓慢地，朝沈渊的方向转了过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和老年斑的脸，在昏黄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不真实感。浑浊的眼珠透过老花镜片，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首首地刺向石柱的阴影——刺向沈渊躲藏的位置！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不见底的……漠然？或者说，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沈渊在他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一件出现在错误地点的物品。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渊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在图书馆里感受到的窥视更甚。王伯的眼神里，有一种非人的东西。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王伯的嘴唇，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渊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冰冷的、无声的词：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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