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正被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灰败质感的鱼肚白缓慢地稀释。宿舍里,死寂依旧统治着一切,只有李浩那平稳、毫无知觉的鼾声,如同规律的鼓点,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沈渊瘫坐在冰冷的门板与地板形成的夹角里,背脊紧贴着粗糙的木头,像一尊被遗弃的、正在风化的石像。
身体内部,是冰火两重天的地狱。右半边身体,从虎口那块如同活物般的暗红污渍为源头,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痒感,正如同无数条冰冷的、细小的线虫,沿着血管和神经,顽固地向躯干深处蔓延。每一次心跳,泵送的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刺骨的寒意。这寒意侵蚀着他的手臂、肩胛,甚至开始向右侧的胸膛和肋骨下方渗透,带来一种内脏被缓慢冻结的恐怖错觉。
而大脑,则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又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昨夜笔记爆发出的妖异红光、那狂暴涌入的混乱信息碎片、那撕裂灵魂的剧痛,虽然己经退去,却留下了足以摧毁意志的残骸。颅内如同被塞满了滚烫的、沾满污血的玻璃渣,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令人几欲呕吐的剧痛。太阳穴突突地胀痛,视野边缘残留着闪烁跳跃的、不祥的暗红色光斑残影,如同被灼伤的视网膜在无声地控诉。
疲惫。一种超越了生理极限的、仿佛灵魂都被抽空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垮了他。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沉浮,时而清晰,捕捉到宿舍里细微的尘埃飘落声;时而模糊,被图书馆深处那粘腻的滴落、蠕动的阴影、王伯冰冷的警告、通道里如影随形的甜腥、以及笔记爆发时那毁灭性的红光与信息洪流所吞噬。那些画面和声音交织、扭曲,构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恐怖回廊。
他不敢睡。恐惧烙印的冰冷麻痒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本笔记,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双腿之间的地板上,在黎明的微光中,只是一个深色的、沉默的长方形轮廓。它像一个蛰伏的恶魔,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恶意。他怕一旦闭上眼睛,那红光会再次亮起,将他彻底拖入疯狂。他更怕那冰冷的麻痒感会在他毫无防备时,彻底冻结他的心脏。
时间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爬行。窗外,那点灰败的鱼肚白终于艰难地扩散开来,将宿舍的轮廓从纯粹的黑暗中一点点剥离出来。模糊的床架、堆满杂物的书桌、墙上的海报……熟悉的环境,此刻在沈渊被恐惧和痛苦扭曲的感知中,却显得无比陌生而诡异。那些寻常的阴影角落,似乎都潜藏着图书馆深处那蠕动的黑暗。
当第一缕真正带着温度、却依旧显得苍白无力的晨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窗玻璃,斜斜地投射在地板上时,李浩的鼾声终于停了下来。
“嗯……几点了……” 含糊的嘟囔声从对面的床铺传来,带着浓重的睡意。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翻身声,被子摩擦的声音。
这属于活人的、日常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宿舍里那令人窒息的、由恐惧和笔记共同维持的死寂结界。沈渊如同惊弓之鸟,身体猛地一颤,蜷缩的姿态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了几下,牵扯着颅内和右半身的剧痛。他下意识地将带着污渍的右手猛地缩进怀里,用左手手肘死死压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丑陋的烙印和它散发的气息彻底隐藏起来。同时,他的双腿也猛地并拢,将那本躺在地板上的笔记,紧紧夹在腿弯和腹部之间!冰冷的皮质触感隔着薄薄的裤子传来,激起一阵寒颤。
脚步声响起。李浩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向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半扇窗帘。更多的、虽然依旧灰蒙蒙但总算有了些人间气息的光线涌了进来。
“嚯!沈渊?你丫坐地上干嘛呢?梦游掉下来了?” 李浩转过身,看到门后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惊恐的沈渊,吓了一跳,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沈渊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想说话,想解释,想挤出一点“没事”的笑容,但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没……没睡好……有点冷……”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带着明显的颤抖,如同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
“冷?” 李浩狐疑地走过来,清晨的宿舍温度确实不高,但沈渊的样子也太夸张了。他伸手想拍拍沈渊的肩膀,“你这脸白的,跟鬼似的!生病了?”
就在李浩的手即将碰到沈渊左肩的瞬间——
沈渊如同被毒蛇咬到,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李浩伸过来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本能的、毫无掩饰的抗拒和恐惧!仿佛那只手带着致命的病菌或诅咒!
李浩的手僵在半空,一脸错愕和莫名其妙:“靠!你丫抽什么风?真病了?烧糊涂了?”
沈渊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他急促地喘息着,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低下头,避开李浩探究的目光,声音更加干涩:“没……没事……真没事……就是……没睡好,有点懵……” 他紧紧夹着双腿,生怕那本笔记露出一角。膝盖和腿弯因为用力过度,传来阵阵酸痛。
李浩皱着眉,看着沈渊那副魂不附体、惊弓之鸟的样子,摇了摇头:“得,我看你是真不对劲。要不今天别去上课了?帮你请个假?”
“不!不用!” 沈渊几乎是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去教室!离开这个房间!离开那本笔记!离开这让他几乎窒息的环境!去有光、有更多人、更“正常”的地方!这个念头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我能去!必须去!今天……今天有王教授的课,要点名……” 他胡乱地找了个理由,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决。
李浩狐疑地看了他几秒,最终还是耸耸肩:“行吧行吧,随你。赶紧收拾吧,快迟到了。” 说完,不再理会状态明显不对的沈渊,转身去洗漱了。
李浩一离开视线范围,沈渊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下来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脱感和无处不在的剧痛。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门板,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满了铅,麻木而沉重。右臂的冰冷麻痒感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似乎蔓延得更快了一些,像一层无形的冰霜正在冻结他的关节。
他低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双腿之间。那本笔记,深褐色的硬质封面在晨光下泛着冰冷油腻的光泽,像一个沉睡的恶魔。不能把它留在这里!更不能带着它去教室!唯一的办法……他踉跄着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堆满了杂乱的草稿纸、旧课本和杂物。他粗暴地将那些东西扒拉开,腾出一个空间,然后如同丢弃一块烧红的烙铁,迅速而无声地将那本笔记塞了进去,用几本厚厚的旧书死死压住,最后“哐当”一声用力关上了抽屉,反手锁上了那个小小的铜锁。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扶着桌子边缘,大口地喘着粗气。锁住了。暂时……安全了?他不敢确定。那笔记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仿佛能穿透木质的抽屉,依旧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
简单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却无法驱散颅内和身体深处的痛苦。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脸,像一个刚从重病中挣扎出来的囚徒。虎口上那块暗红色的污渍,在晨光下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他用力搓洗,冰冷的水流冲过,污渍纹丝不动,反而颜色似乎更加深沉油腻。那股甜腥铁锈味,顽固地盘踞在皮肤上。
他找出一卷医用胶布,颤抖着撕下一大块,胡乱地将那块污渍连同周围的皮肤死死地缠裹起来。一层,两层……首到完全看不见那暗红色为止。胶布粗糙的触感和紧绷感暂时遮盖了视觉上的刺激,但皮肤下那冰冷刺骨的麻痒感,却如同被压抑的火山,更加汹涌地鼓胀着,提醒着他那“恐惧烙印”的存在。
收拾书包时,他的手一首在发抖。课本、笔记本、笔……每一个寻常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李浩己经收拾妥当,在门口催促:“快点啊!真磨蹭!”
“来了……” 沈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背上书包。书包带压在右肩上,那块被冰冷麻痒侵蚀的区域,瞬间传来一阵如同被无数冰针刺入的剧痛!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左手抓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冷汗再次浸透了额发。
清晨的校园,空气清冽,带着草木的气息。阳光虽然被薄云过滤得有些苍白,但总算驱散了夜晚的阴霾。道路上开始有零星的学生走动,自行车铃声清脆,远处食堂传来隐约的喧闹。这一切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景象。
然而,在沈渊被痛苦和恐惧扭曲的感知中,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灰败的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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