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降价的消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成立的乾坤商行头上。
起初，陈德平觉得凭着东家神鬼莫测的手段，总能化险为夷。
可一连十天过去，乾坤商行那扇气派的大门，除了他和王三，就只有穿堂风肯光顾了。
门可罗雀，街对面的包子铺都比他们热闹。
账房里，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淌出去，收购那些积压在库房里，连耗子都嫌过时的蜀锦。而进项呢？一个铜板都没有。
“东家！”陈德平再也坐不住了，他满嘴燎泡，几天没睡好，眼圈黑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冲进后堂，看见龚美正悠闲地坐在窗边看书，旁边的小泥炉上还“咕嘟咕嘟”地温着茶。
“东家！咱们的钱，快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咱们就得关门大吉！”陈德平的声音打着颤。
龚美翻过一页书，轻声问了一句：“王家又降价了？”
“又降了一成！现在他们的绸缎，比咱们收进来的那些破烂货的价钱还低！整个汴京城都在看咱们的笑话啊！”
龚美“哦”了一声，伸手取过茶壶，给自己添了些热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
陈德平感觉自己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而东家就是那个稳坐钓鱼台，还嫌火烧得不够旺的人。
正当陈德平急得团团转时，王三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
“师……师父！不好了！王家……王家联合了苏杭会馆，说……说谁要是敢卖一寸蜀锦给咱们，就是跟他们所有人为敌！”
“什么？”陈德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
这是釜底抽薪！是彻底的封杀！
更要命的消息接踵而至。
“还有……咱们之前囤积茜草染料的那家铺子，也……也说没货了，把咱们的定金都给退回来了！”王三的声音带着哭腔。
完了，货源断了，连最不起眼的染料都被人卡住了脖子。王家这头盘踞汴京多年的地头蛇，一旦认真起来，能量大得吓人。
“师父，咱们……咱们认输吧！”王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手里的货亏本处理了，兴许还能剩下点本钱。您是打银子的好手，咱们回去重操旧业，总好过血本无归啊！”
“听说了吗？那个姓龚的银匠，这次踢到铁板了。”
“狂什么？真以为运气能当饭吃？跟王家斗，他有几个脑袋？”
“活该！一个暴发户，不知天高地厚，这下好了，底裤都要赔掉了！”
流言蜚语如刀子，割得陈德平和王三体无完肤。
龚美依旧捧着那本书，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他无关。
就在全城都以为大局己定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夜里，三更刚过，乾坤商行的后门被人轻轻叩响。
王三以为是催债的，提心吊胆地开了条门缝，却见一个穿着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正探头探脑，神色慌张。
“你找谁？”
“我……我找龚东家。”那人压低声音，“有万分要紧的事。”
龚美在书房里见了此人。来人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是磕了个头。
“小人王庆，乃王家旁支管事，求龚东家收留！”
龚美并未让他起身，淡淡地问，：“王德发打压你？”
王庆浑身一震，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对方竟一语道破。
他连连点头，将自己如何在王家被主支打压排挤，有功无赏，有过重罚的苦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了一遍。
“你深夜来此，想必不只是为了投诚吧？”龚美给他倒了杯茶。
王庆接过茶杯，手还在抖，这是自己的投名状。他一咬牙，将所知的内情和盘托出。从王德发如何联合苏杭会馆，到如何买断染料，说的与陈德平打探到的消息一般无二。
末了，他凑近了些，：“东家，小人还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王德发为了跟您打价格战，把准备用来竞标‘宫廷贡品’的那笔巨款，给……给挪用了！这事要是被宫里知道，可是杀头的大罪！”他紧张地看着龚美，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只见龚美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嘴角勾起一笑意。
“很好。”龚美放下茶杯，“明日起，你便到商行来做事。去吧，替我带句话给王德发。”
王庆连忙躬身：“东家请吩咐！”
“你就说，我说的，福庆公主的嫁衣，他做不了。”
王庆愣住了。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不敢多问，牢牢记在心里，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消息传回王家，王德发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公主的嫁衣？他做不了？这小子是失心疯了不成！这是他最后的胡言乱语了！一个将死之人，还在做梦！”
王德发轻蔑地抹了抹眼角，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传我的话！”王德发猛地一拍桌子，对管家吼道，“明天，所有绸缎，再降一成！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来做公主的嫁衣！我要他天黑之前，就卷铺盖滚出汴京！”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汴京城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长街的宁静，一队宫中内侍快马加鞭，朝着御街而来。
为首的总管太监，面容白净，神情肃穆，正是前些时日因边关军需之事得了圣上赏识，刚刚提拔的内侍省副总管——张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以为这队人马是去王家绸缎庄的。
采办宫中用度，向来是王家的殊荣。
马队却径首越过了王家气派的门楼，在不远处那家门可罗雀的“乾坤商行”门前，勒住了缰绳。
张耆翻身下马，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一卷明黄的圣旨。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福庆公主即将大婚，为彰显皇家气度，嫁妆务求尽善尽美。特采办蜀锦一批，用于缝制嫁衣及宫中仪仗。钦点花纹：宝相团花、陵阳公样、对禽对兽纹……”
圣旨上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商户心口上。
特别是王德发，他正准备看乾坤商行的最后一场好戏，听到这话，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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