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器铺的门虚掩着,门板上的竹篾纹理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透着一股清苦的匠气。青玄推门进去时,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竹篾的清香扑面而来。
铺子不大,光线昏暗。西壁挂满了各种竹编的器物:精巧的食盒、细密的凉席、结实的竹篮、还有孩童玩耍的竹蜻蜓和风车。角落里堆放着尚未劈开的青竹和篾条。老篾匠半躺在一张用竹片绷成的简易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发青,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他那只僵首过的右手,此刻正被小孙子用一块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妇人(显然是老篾匠的老伴)正守在一个小小的炭炉旁,炉子上坐着个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苦涩的热气。
“谁呀?”老妇人听到门响,警惕地抬起头,声音沙哑。
“过路的,讨碗水喝。”青玄声音平和,目光快速扫过铺内陈设和老篾匠的状态。
老妇人见是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癯的老道士,戒备稍减,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一个盛着清水的大竹筒:“道长自便吧。家里刚遭了事,乱得很,怠慢了。”
青玄道了声谢,走到竹筒边,却没有立刻喝水。他的目光落在老篾匠那只被擦拭的右手上。那手枯瘦,指关节粗大,布满了常年劳作的裂痕和老茧。此刻,这只手虽然不再如之前那般僵硬如木,但皮肤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败感,毫无血色,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死气。尤其是指尖,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紫色,如同被冻伤了许久。
“老人家,”青玄走近几步,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方才街上惊鸿一瞥,见这位老哥似有不适?贫道略通岐黄,不知可否让贫道看看?”
老妇人闻言,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多谢道长好意了。老头子他……唉,怕是冲撞了神明,不是寻常病症啊。”她压低声音,带着恐惧,“早上在街口还好好的,就给神将老爷磕个头,忽然就……就僵了!浑身硬邦邦,跟块木头似的!请了街口的王大夫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安神活血的药……”
小孙子也抬起头,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看着青玄,带着孩童的信任和求助。
青玄点点头,走到躺椅前,温言道:“老哥,莫怕,贫道看看便知。”
老篾匠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青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力不从心。
青玄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未首接触碰老篾匠的身体,而是悬停在距离他僵硬过的右手手腕上方寸许之处,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气流。体内《上清大洞真经》的心法悄然运转,一丝精纯的阳气自指尖透出,如同无形的探针,轻轻刺入老篾匠的手腕经络。
“唔……”
老篾匠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只灰败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老妇人和小孙子都吓了一跳。
青玄却眼神一凝。他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极其阴寒、粘稠、带着强烈腐朽气息的残余力量盘踞在老篾匠的手腕经络之中!这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老篾匠的生命元气,并且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沿着手臂的经络向上侵蚀!它所过之处,气血凝滞,经络如同被冰封的溪流,生机断绝,血肉便呈现出那种僵硬的死木状态!
这绝非寻常的阴煞入体!这股阴寒腐朽的气息,与他在那纸扎神将身上感应到的、以及从那纸靴底钻出的灰白气息,同源同质!只是更加稀薄、更加分散,如同毒素扩散后的残留。
青玄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的阴寒让他体内的阳气本能地运转驱散。
“道长……如何?”老妇人紧张地问。
“确是邪气侵体,阻滞了气血经络。”青玄沉声道,“此邪气阴寒入骨,极难拔除。”他看了一眼药罐,“寻常草药,怕是难以奏效。”
老妇人一听,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老头子他……”
“婆婆莫急。”青玄从褡裢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半块色泽温润、带着天然木纹的雷击枣木心(此物能辟邪,但非前文伏笔的雷击木心,是道士常备之物)。他将其递给老妇人:“将此物置于老哥枕下,或可稍稍压制那侵入心脉的邪气,减缓其蔓延。切记,这几日莫要再靠近香火鼎盛、尤其是供奉着高大纸扎神像之处!”
老妇人如获至宝,双手颤抖着接过,连连道谢。
青玄又看向铺子里那些精美的竹编器物,状似无意地问道:“老哥这手艺,怕是有几十年火候了吧?真是精巧。”
提到老伴的手艺,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骄傲:“可不是,老头子打小就跟师傅学扎纸……哦不,学篾匠,扎纸那是年轻时候在城西‘永寿斋’做学徒干的活儿了。后来觉得那行当……唉,阴气重,就改行专门做这些竹器家什了。”
永寿斋?扎纸?
青玄心中一动,追问道:“永寿斋?可是扎制冥器纸马的铺子?”
“是啊,”老妇人叹了口气,“就是城西河边,挨着乱葬岗子那片儿。那地方……唉,早些年就废了,听说铺子里最后一个老匠人也没了,房子都塌了半边,邪性得很!老头子当年在那边学了几年徒,后来生了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醒了就说再也不碰那行当了……”
城西河边,乱葬岗,废弃的扎纸铺!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纸扎神将身上浓重的阴怨之气,那汲取活人生机和祭祀愿力的邪异手段……源头,极有可能就在那个早己废弃、被视为邪性的“永寿斋”!
青玄心中豁然开朗。他谢过老妇人,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竹器铺。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色更加阴沉。街道上依旧残留着游神过后的喧嚣痕迹——满地的鞭炮碎屑、踩烂的供品、倾倒的香炉灰烬,在雨水的冲刷下,混合成一片污浊的泥泞。空气里那股喜庆的硝烟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纸灰焚烧后的焦糊气息。
青玄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永寿斋……百年的扎纸匠魂……是该去会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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