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那团被剔出来的、拳头大小的漆黑胶状物，掉落在三宝斋冰冷的地砖上，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仍在不甘地、剧烈地蠕动、搏动着，仿佛一颗离体的心脏。
一股精纯到极点的、充满了恶意的妖气，从它身上轰然散开，将周围的古董字画都腐蚀得“滋滋”作响。
“呼……呼……呼……”
整个店铺内，只剩下两个男人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声。
赵无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一张宣纸，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那只握着骨刀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显然是道行消耗过度的表现。
而高凡的情况，比他更糟。
他靠在长凳旁，手腕上那个被牙齿咬出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但他己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与镇压怨气、对抗心魔所带来的精神撕裂感，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但他赢了。
他们赢了。
高凡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长凳上的李晴。
她手臂上那片狰狞的青黑色斑块，己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骨刀划开的、血肉模糊却无比“干净”的伤口。她紧闭的双眼不再漆黑，狂暴的抽搐也己停止，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己经变得平稳、悠长。
那股缠绕在她身上的死亡阴影，被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别……别碰那玩意儿！”
就在高凡想要伸手去处理那团蠕动的妖毒时，赵无沙哑的声音急切地响了起来，“这是那畜生的本命毒丹，是它一身妖气的精华所在。你现在碰它，跟把手伸进浓硫酸里没区别！”
他说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柜台最底下摸出一个通体由冰凉玉石打造的、刻满了符文的盒子。
赵无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玉盒上，激活了上面的符文。他口中念诵着听不懂的咒语，小心翼翼地用骨刀将那团还在蠕动的毒丹挑起，以一种极其迅捷的手法，将其封入了玉盒之中。
“咔哒”一声，玉盒盖上。
整个店铺内那股令人作呕的妖气，瞬间被隔绝得一干二净。
赵无做完这一切，再次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奸商看到宝贝时特有的、肉痛又狂喜的复杂表情。
“妈的，亏大了，为了救人，差点把老本都折进去。”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另一个瓶子里倒出一些散发着清香的药粉，熟练地洒在李晴的伤口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在接触到药粉的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收口。
“不过还好，”赵无看着那个玉盒，眼睛都在放光，“这玩意儿，可是大补之物。放到‘鬼市’上，能让那些邪修抢破头。也算是……给我垫付点医药费了。”
他随即抬起头，看向高凡，脸上那副熟悉的市侩笑容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的笑容里，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正视。
“小子，我赵无说话算话。人，我给你救回来了。接下来，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他指了指柜台上那张己经被他小心翼翼收好的符纸：“这个，是我的了。至于那三百万……”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凡这副几乎快要死过去的惨状，撇了撇嘴：“看在你今天还算条汉子的份上，我多给你两天时间。五天，五天之内，钱要是不到账，我不管你是什么控尸门还是赶尸派，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让你知道，欠我‘相骨师’的债，是什么下场。”
“好。”高凡沙哑地回答了一个字。
他没有力气去争辩，也没有心情去思考那三百万要从哪里来。
因为他正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晴的那股怨气，在被他强行镇压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一股最精纯、最冰冷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融入了他自身的“尸王血脉”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变强了。
那不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增长，而是一种吞噬、掠夺之后，野蛮而暴虐的膨胀！他的感知变得更敏锐，精神力变得更强大，甚至连失血过多的虚弱感，都在被这股新来的力量，飞快地修复着。
这就是……“以怨养怨”？
这就是陈伯庸口中，那条通往地狱的捷径？
这感觉……竟是如此的……
美妙。
高凡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自己和李晴鲜血的手。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罪恶与恐惧。
他的心魔，此刻安静得可怕。不是因为它消失了，而是因为它第一次，被喂饱了。它正心满意足地蛰伏在他灵魂的最深处，舔舐着爪牙，用一种充满了赞许和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主人。
它在等待着，下一次的盛宴。
“喂，小子。”
赵无的声音，将他从这种诡异的沉醉中唤醒。
他看到，赵无正一脸古怪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的血……”赵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忌惮，“比我以前在任何古籍上看到的，关于‘控尸门’的记载，都要……霸道得多。”
“你最好小心点。”
赵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回了里屋。
“五天后我来收账。现在，带着你的女人，赶紧滚。我这三宝斋，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越来越大的真神。”
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高凡沉默地站起身，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好。他轻松地抱起己经恢复了平稳呼吸的李晴，她轻得像一根羽毛。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间破败、杂乱，却将他和李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的小店。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清晨的阳光之中。
阳光，温暖而刺眼。
但高凡却觉得，自己仿佛正拖着一道越来越长、越来越浓的阴影。
他救了她。
却也同时，将自己，更深地推入了那片名为“怪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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