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禾简短地回答。
“挣了多少？”
陈禾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比上次多些。”
陈大山“哼”了一声，眼神复杂。
他转过身，背对着陈禾，望向远处己经暗下来的田野，
“你……你当真铁了心要走这条路？”
陈禾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他轻声道，“爹，我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错？”
“错？”陈大山猛地转身，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光，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对错？我是怕你……”
他突然哽住了，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
“你知不知道，读书这条路有多难？文庆那小子，家里供了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粮？
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没考上！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行？”
陈禾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原以为父亲会骂他不务正业，或者责备他分心耽误农活。
可现在，父亲话里话外，竟像是在……担心他？
“爹，”陈禾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难。可再难，我也想试试。
我不求家里供我，我自己挣束脩，自己买笔墨。
地里的活，我一样不会落下。您就……就当没看见，成吗？”
陈大山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塞到陈禾手里，“拿着！”
陈禾一愣，打开布包。
里面是十几个铜钱，有的己经磨得发亮，显然是攒了很久的。
“爹！这……”陈禾震惊地抬头。
“别嚷嚷！”陈大山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
“这是你娘偷偷攒的，让我给你。她……她怕你夜里抄书熬坏了眼睛，让你买盏好点的油灯。”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陈禾一把拉住父亲的袖子，“爹！您……您不拦我了？”
陈大山停下脚步，没回头，肩膀微微发抖，
“拦？怎么拦？打断你的腿？你是我儿子，我……我难道真能看着你……”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比你哥聪明，从小就是。那年村里来了个游学的先生，夸你记性好，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唉，都是命。”
暮色渐浓，远处的村庄己经亮起了零星灯火。
陈禾攥着那包还带着父亲体温的铜钱，喉咙发紧。
他忽然明白了，父亲不是不疼他，只是被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家族的压力困住了，就像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蛾。
“爹，”他上前一步，与父亲并肩站着，一起望向远处的黑暗。
“我会证明给您看的。不靠家里，我也能走出一条路来。”
陈大山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回去吧，你娘热了饭在锅里。以后……夜里别熬太晚。”说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陈禾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渐渐模糊的背影，眼眶发热。
他小心地收好那包铜钱，快步跟了上去。
父子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夜风拂过田野，带来泥土和稻苗的清香。
远处，谁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
日子在田垄的泥泞与深夜的墨香中悄然滑过。
秋风渐起，吹黄了田里的稻穗，也吹硬了陈禾掌心的茧子。
两个月披星戴月的抄写，柴房角落里那个他亲手缝制的粗布钱袋，终于变得沉甸甸、鼓囊囊。
他小心地数过无数次，不多不少，刚好够汴梁城那家口碑尚可的“清源书院”一年的束脩费用。
这天傍晚，陈禾收工回来，脚步都比往日轻快几分。
他盘算着，明日就去书院报名。
他特意在村口的小溪边洗了把脸，把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褂拍打干净，才迈进家门。
院子里，刚吃过晚饭，母亲李氏和嫂子正收拾碗筷，大哥陈粟在劈柴，父亲陈大山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
祖母王氏坐在正屋屋檐下的藤椅上，大伯陈大河和大伯娘赵氏陪在一旁，二堂兄陈粮靠着廊柱剔牙。
堂哥陈文庆则穿着一身半新的细棉布长衫，在院子里踱着步，手里卷着一本书，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陈禾像往常一样，低声唤了句“阿奶”、“大伯”、“爹娘”，便想往自己屋里走，他得把钱袋藏得更稳妥些。
“禾子，等等。”祖母王氏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陈禾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跳，转过身，“阿奶，您叫我？”
王氏没看他，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慢悠悠地开口，“今儿个，家里有件要紧事，大伙儿都在，正好说道说道。”
陈禾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上来。
王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文庆啊，是咱们陈家未来的指望。眼瞅着秋闱过了，
明年开春，汴梁城里那些有名的书院，还有好些个读书人的诗会、文会，正是结交名士、切磋学问的好时候。”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陈禾身上，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听说你近来抄书，也攒下些钱了？”
陈禾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里藏钱袋的位置，没吭声。
大伯娘赵氏立刻接话，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夸张的喜意，“可不是嘛！阿娘！文庆正为这事发愁呢！
您想啊，这去城里参加诗会文会，见的那可都是体面人！
咱文庆现在这身衣裳，去年做的，都有些短了，袖口也磨得发毛。
还有那笔墨，也得换套新的，总不能让人笑话咱们陈家寒酸不是？这脸面，可是丢不起！”
陈文庆适时地停下踱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期盼，
对着王氏躬身道，“阿奶，孙儿并非贪图享受。只是想着，若能在这些场合崭露头角，得名师青睐，
对日后科考也是大有裨益的。这……这置办行头的花费……”
“行了行了，”王氏摆摆手，一副了然的样子，“阿奶知道，这都是正经花销，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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