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骄傲和探询，“听说......你还交了几个朋友？都是学问好的？”
提起李青山他们，陈禾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是，青山兄，李谦兄，还有文博兄，人都很好。尤其文博兄，学问扎实，性情也沉稳，帮了我不少。”
“好！好啊！”张里正高兴得首拍大腿，烟锅都差点掉了，“就该这样！年轻人，有朋友互相帮衬着，路才走得顺！
不像我跟你张婶，大字不识一个，也帮不上你啥正经忙......”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但更多的是为陈禾高兴。
“张伯，您和婶子给我的帮衬，比什么都实在。”陈禾看着跳跃的火苗，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没有这间屋子，没有您和婶子的照应，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朴实，却戳中了张里正和张张王氏的心窝子。
张王氏眼圈一红，别过脸去用围裙角擦了擦，嘴里嗔怪道：“这孩子，说这些干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里正也重重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吧嗒吧嗒地吸着烟，烟雾缭绕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休沐的日子，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
陈禾不再需要天不亮就爬起来点灯熬油地抄书温课，也不用时刻绷紧神经应付那些艰深的经义策论。
早晨，他会和柱子一起，拿着大扫帚清扫院子里的薄霜和落叶。
柱子人小力气也小，却干得格外卖力，小脸憋得通红，非要跟陈禾比赛谁扫得快。
陈禾故意放慢速度，看着柱子小小的身影在清冷的晨光里跑来跑去，听着他稚气的笑声，只觉得心头一片澄净安宁。
“禾哥哥，你看！我扫了好大一片！”柱子拄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指着自己扫出来的那块地方，得意地邀功。
“柱子真厉害！比哥哥扫得还干净！”陈禾笑着夸赞。
“那是！”柱子挺起小胸脯，随即又想到什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禾哥哥，娘早上偷偷在面盆里藏了个鸡蛋！说是晌午给你蒸鸡蛋羹吃！不让我告诉你！”
陈禾失笑，心里暖融融的。
张婶总这样，有点好东西，总是变着法儿地塞给他，还怕他有负担。
扫完院子，吃过张婶做的热乎乎的早饭，收拾完碗筷，就到了柱子最期待的时候。
陈禾拿出那卷红纸，裁成小方块。
又搬个小板凳，和柱子一起坐在堂屋门口有阳光的地方。
他拿出笔墨，开始在红纸上写字。
这是柱子启蒙的“课本”。
“柱子，还记得昨天学的什么字吗？”陈行舟问。
柱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大声说：“人！一个‘人’字！”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一撇一捺！”
“对！柱子真聪明！”陈禾在红纸上写下一个端正的“人”字，“今天咱们学这个，”
他又写下一个“口”字，“这个念‘口’，就是咱们吃饭说话的地方。”
“口！”柱子跟着念，伸出小手指着陈禾的嘴，“禾哥哥的‘口’！”
“对。”陈禾笑着点头，又写下一个“大”字，
“这个呢，念‘大’，跟‘小’是反着的。柱子看，这个字，是不是比‘人’和‘口’都要‘大’一点？”
柱子认真地比较着，用力点头：“嗯！‘大’！”
陈禾把写着“人”、“口”、“大”的三张红纸摆在柱子面前的小板凳上：
“来，柱子，跟哥哥念：人，口，大。”
“人，口，大！”柱子奶声奶气地跟着念，小手指点着对应的字。
“好！柱子念得真好！”陈禾毫不吝啬地夸奖，“现在，哥哥把它们打乱，柱子还能认出来吗？”
他把三张纸的顺序调换了。
柱子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那三个字，小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努力回忆。
他先指着“人”：“人！”又指着“口”：“口！”最后指着“大”，迟疑了一下，还是大声念出来：“大！”
“全对！”陈禾高兴地摸摸他的头，“柱子太棒了！比哥哥小时候还厉害！”
柱子得到夸奖，兴奋得小脸放光，咯咯首笑。
张婶在灶房里忙活，听着堂屋门口传来的读书声和笑声，嘴角也一首弯着。
张里正偶尔叼着烟袋踱步过来，站在旁边看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是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欣慰和满足。
他嘴上总担心柱子打扰陈禾温书，可每次看到陈禾耐心教柱子时脸上那放松平和的神情，他就知道，这对行舟来说，不是负担，是另一种休息和快乐。
午后的阳光透过糊着厚厚窗纸的格子窗，懒洋洋地洒在堂屋地上。
陈禾坐在火塘边的小矮凳上，手里拿着本书，却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柱子玩累了，靠在他腿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张婶坐在另一张矮凳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纳着一只厚实的千层底棉鞋底，针线穿过厚布，发出轻微的“嗤啦”声。
张里正坐在椅子上打盹，旱烟杆搁在脚边，发出轻微的鼾声。
屋里很安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纳鞋底的“嗤啦”声、还有张里正均匀的鼾声。
一种平淡却无比熨帖的暖意，像温水一样包裹着陈行舟。
在书院，他需要时刻绷紧神经，应对学问上的挑战，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而在这里，在张家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他只需要做陈禾。
可以发呆，可以陪柱子玩闹，可以听张婶絮叨些家长里短，可以什么都不想。
紧绷的弦，在这里得到了最彻底的松弛。
“阿禾啊，”张婶停下针线，看着陈禾腿上熟睡的柱子，压低了声音，“这孩子，就爱黏着你。没耽误你看书吧？”
陈禾把滑下来的书放到一边，小心地调整了下姿势，让柱子睡得更舒服些，轻声道：
“没有，婶子。这样挺好。教柱子认字，我自己也当是温习了。整天钻在书堆里，脑子也发木，跟柱子玩玩，反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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