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沉重。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禾子......阿奶......阿奶叫你过去。”
陈禾放下书,抬起头。
看着父亲那痛苦、无奈又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神,他心中了然。
该来的,总会来。
他平静地站起身,“知道了,爹。”
他没有丝毫犹豫,跟着父亲走进那气氛压抑得如同灵堂般的堂屋。
王氏高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陈大河和赵氏如同左右护法,站在两旁,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陈禾。
陈粟担忧地站在角落,李氏则被赵氏有意无意地挡在门外,只能焦急地探头张望。
陈文庆没出现,但东厢房压抑的哭声和咒骂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孽障!给我跪下!”王氏看到陈禾进来,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陈禾没有跪。
他站得笔首,目光平静地迎向王氏,“阿奶,不知唤孙儿前来,有何训示?”
“有何训示?!”
王氏被他这副平静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你还有脸问?!你把你文庆哥害成那样!
在书院里丢尽了我们陈家的脸!你还敢站着跟我说话?!跪下!”
“孙儿不知做错了何事,为何要跪?”陈禾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不知做错何事?!”
赵氏尖叫着跳出来,指着陈禾的鼻子,“你装什么糊涂?!文庆都说了!你在书院当着山长和那么多人的面,污蔑他!
污蔑我们大房!污蔑阿娘!说他抢你的钱,说我们不孝,不顾全家死活!你还敢说不知?!”
陈禾看向赵氏,眼神冰冷,“大伯娘,我是否污蔑,当时在书院,山长和诸位同窗自有公断。
陈文庆师兄在文会上高谈‘孝悌’‘义利’,却对我家中秋税将倾、全家口粮堪忧之际,大房仍欲强夺我束脩之资为其购置赴会华服新笔之事,避而不谈。
我不过是据实陈述,以正视听,何来污蔑?”
“你......你强词夺理!”
陈大河气得浑身发抖,“就算......就算家里当时是有点难处,那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的事!你怎能拿到外面去说?
还闹到书院那种地方!你让文庆以后怎么做人?你让阿奶的脸往哪搁?你眼里还有没有家族体面?!”
“家族体面?”陈禾的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家族体面,是靠掩盖真相、牺牲弱小的族人、粉饰太平得来的吗?
是靠强夺堂弟读书钱去装点门面、然后反咬一口污蔑他不孝不悌来维护的吗?大伯,这样的体面,我陈禾,不认!”
“放肆!”王氏气得浑身哆嗦,拐杖指着陈禾,“好一张利嘴!黑的都被你说成白的了!
就算文庆和他爹娘有千般不是,他也是你兄长!
你做弟弟的,就不能忍让一点?就不能顾念一点兄弟之情?
非得在那种场合把他往死里逼?你......你心肠何其歹毒!”
终于说出来了!
这才是王氏最核心的愤怒点——陈文庆是哥哥,他做错了事,你陈禾作为弟弟,就该忍着、受着、顾全大局!
你怎么能反抗?怎么能让他丢脸?
怎么能毁了他的前程?!
陈禾看着祖母那张因偏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听着她这番“兄友弟恭”的扭曲逻辑。
他只觉得无比荒谬,又无比悲凉。
“兄弟之情?”陈禾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堂屋。
“阿奶,您告诉我,什么是兄弟之情?是他在家中锦衣玉食,我粗茶淡饭?
是他笔墨纸砚用最好的,我连盏油灯都要省着点?
是他可以为了自己的脸面,不顾全家死活强夺我的读书钱?
还是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名声,在书院、在村里,到处散播谣言,污蔑我不孝不悌、自私自利,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逼视着王氏。
“阿奶,您口口声声兄弟之情,顾念亲情。那我问您,当他在书院高谈阔论,用‘孝悌’的刀子捅向我时,他可曾顾念过我是他堂弟?
当他和他爹娘怂恿您强夺我束脩时,可曾顾念过我也是陈家子孙?
当他在村里散布流言,让我爹娘大哥都抬不起头时,又可曾顾念过半点亲情?!”
“您要我顾念兄弟之情?那他的兄弟之情在哪里?在您偏袒的心眼里?在大伯大娘的贪婪算计里?
还是在他陈文庆那身崭新的绸缎衣裳和那支还没沾过墨的新笔里?!”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氏的心上!
她张着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禾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长久以来刻意忽视的、血淋淋的真相!
她偏袒大房,偏袒长孙,早己成了习惯,习惯到觉得理所当然!
此刻被陈禾赤裸裸地揭穿,那份心虚和难堪让她老脸涨红,浑身发颤。
陈大河和赵氏也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够了!”
王氏终于爆发出来,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孽障!你......你这是在指责阿奶?!指责你大伯?!指责你兄长?!
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陈家容不下你了!你给我滚!现在就滚出陈家!永远别回来!”
终于说出口了!
驱逐!
陈大山猛地抬头,失声喊道,“阿娘!”
陈粟也急了,“阿奶!不能啊!”
李氏在门外更是哭喊起来,“阿娘!求您开恩啊!禾子他......”
“都给我闭嘴!”王氏状若疯癫,拐杖胡乱挥舞着,“谁再给他求情,就跟他一起滚!滚!”
陈禾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祖母,看着面如死灰的父亲,看着焦急的大哥和哭泣的母亲。
又听着东厢房陈文庆那充满怨毒的咒骂,心中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王氏,对着陈大河和赵氏,甚至对着东厢房的方向,平静地、清晰地开口,
“好。阿奶要我滚,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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