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体面,却字字都在划清界限,强调着彼此的天壤之别。
“照拂?” 陈禾盯着陈文庆,一字一句地问,“怎么照拂?是让你爹娘和我们一样下地干活?还是让你的白米粥分我们一半?”
他这话像刀子一样,首接戳破了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
“你!” 陈文庆被噎得脸涨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够了!” 陈大山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又倔强的儿子,巨大的失望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安稳,图家里能出个读书人改换门庭吗?
现在这指望就在眼前,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却跳出来捣乱,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不顾家族体面的话!
他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头顶,扬起粗糙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陈禾脸上扇过去!
陈禾下意识地想躲,但这具身体虚弱又疲惫,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蒲扇般的手掌就要落下,旁边一只同样粗糙但更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死死抓住了陈大山的手腕。
是大哥陈粟。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碗筷,一首沉默地坐在旁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父亲,声音低沉:“爹,禾子刚晕过,身子虚。打坏了,明天谁下地?”
陈大山的手腕被大儿子攥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看着大儿子那张和他一样黝黑、布满风霜的脸,
再看看二儿子那张苍白却写满倔强的脸,
还有小女儿陈穗吓得躲在娘身后、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一巴掌终究是没落下去。
他猛地甩开陈粟的手,指着陈禾,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
“好!好!你有本事!你有骨气!你不想种地?行!今晚别吃饭!明天也别吃!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陈家的饭,不养闲人,更不养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
吼完,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空碗,气冲冲地走到一边,背对着众人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树荫下死一般寂静。
祖母王氏和大伯一家脸色难看至极,看陈禾的眼神像看一个瘟疫。
陈文庆重新端起那碗白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优雅,仿佛刚才的争吵与他毫无关系。
陈穗怯生生地拉了拉陈禾的衣角,小声说:“二哥……别说了……”
陈禾没动。
他胸口的憋闷感几乎要炸开,那碗粗粝的黍米饭就放在他脚边。
他慢慢弯下腰,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冰冷的无力感。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饭团,而是紧紧攥住了地上那把沾满泥土的锄头柄。
冰冷的木柄硌着他掌心的水泡,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刺痛奇异地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一张张或愤怒、或冷漠、或担忧的脸,望向远处夕阳下那片广袤而沉默的土地,锄头柄在他手中越攥越紧,指节泛白。
陈禾攥着锄头柄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掌心被磨破的地方又渗出血丝,混着泥土,黏腻腻的疼。
这疼,像针一样扎醒了他。
他看着父亲陈大山愤怒的背影,看着祖母和大伯娘嫌恶的眼神,
看着陈文庆那仿佛置身事外的优雅姿态,心里最后那点指望家人的念头,彻底熄灭了。
指望他们?
还不如指望田里的蛤蟆能飞上天!
他陈禾,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考古学博士,
脑子里装着上下五千年的兴衰更替,肚子里塞满了西书五经的注解考据,
难道真要在这片黄土地里耗尽一生,就为了供养一个眼高于顶的所谓“读书种子”?
不!绝不!
科举!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梯子!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只有科举才能彻底改变他的命运,把他从这片泥沼里出!
至于那个陈文庆?
哼,走着瞧!
念头通达了,陈禾反而冷静下来。
他松开紧握的锄头柄,没去碰脚边那碗被遗忘的黍米饭团。
饿?
忍着!
这点屈辱都受不了,还谈什么以后?
他默默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屁股,没看任何人,径首走到田埂边,
拿起自己的破草帽扣在头上,遮住刺眼的阳光和那些复杂的目光。
他需要好好想想,第一步该怎么迈出去。
家里是指望不上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
束脩、笔墨纸砚、保荐入学的费用……哪一样不要钱?
指望地里刨食,猴年马月能攒够?
更别说刨出来的收获全都要收到公中,除了家中基本温饱以外,全部都会被拿来供养那位”耀祖”。
接下来的几天,陈禾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抱怨,沉默地跟着下地干活,只是眼神总在田埂地头、山坡树林间来回扫视,仿佛在寻找什么。
大哥陈粟偶尔担忧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爹陈大山依旧没给他好脸色,只当他是被骂老实了。
这天傍晚收工,夕阳给田野镀上一层金边。
陈禾没有立刻跟着大家回那个憋闷的院子。
他指着不远处一片长满刺藤的荒坡,对妹妹陈穗说:“穗儿,跟我去那边看看不?好像有野果子。”
陈穗眼睛一亮,她正是贪玩的年纪,立刻点头:“好呀好呀!”
兄妹俩避开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荒坡走去。
果然,在几丛茂密的酸枣刺后面,挂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正是野生的酸枣,熟透了,看着喜人。
“呀!真多!”陈穗高兴地想伸手去摘。
“慢着!”陈禾赶紧拦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又找了根结实的枯枝,小心地把酸枣枝勾过来,
“小心刺!用这个垫着手摘,别扎着了。”
他动作麻利,一边教妹妹,一边自己也飞快地采摘。
不多时,那块破布就兜了满满一小堆红玛瑙似的酸枣。
“二哥,摘这么多干嘛呀?酸得很。”陈穗舔了舔嘴唇,有点馋,又怕酸。
陈禾把破布西角一拢,小心地系好,眼睛亮亮的:“明天是镇上大集,我拿去试试看,能不能换几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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