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深处,古木参天蔽日,浓荫将午后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苔藓、腐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隐秘小径蜿蜒向下,最终消失在一片被嶙峋怪石环抱的幽谷之中。
谷底,一泓潭水静静躺在那里。
潭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水面上氤氲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丝丝缕缕,贴着水面缓缓流动,即使隔着数丈远,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冰冷。
潭边怪石覆盖着厚厚的、永不消融的白霜,几株不知名的耐寒植物顽强地从石缝中钻出,叶片也挂满了冰晶。这里便是慈航静斋的地心寒泉——九阴寒潭。
此刻,寒潭边的景象却与这极致的静谧寒冷格格不入。
影梭的上身赤裸,浸泡在靠近潭边、由人工开凿出的一个浅石槽内,石槽引入部分寒潭之水,温度比潭心稍高,但仍足以让普通人瞬间冻僵。
他脸色惨白如霜,嘴唇乌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乌黑的毒血丝丝渗出,又在瞬间被寒气冻结成细小的黑色冰晶。
寒鸦盘膝坐在石槽旁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他周身缭绕着一层淡淡的冰蓝光晕,隔绝着大部分寒气侵袭。他神情专注到了极致,冰湖般的眼眸锐利如鹰隼,双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翻飞、结印,速度快到留下道道残影。
“呃啊——!”
影梭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石槽水面,溅起带着冰碴的水花。
拔毒的过程,如同刮骨抽髓,其痛苦远超常人想象。
磐石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寒潭入口唯一的狭窄通道处,他魁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整个路口,手中紧握着淬毒短戟,浑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萧景行并未在寒潭边。
他此刻正静立于静斋后山一处视野极佳的制高点——听松岩。
这里怪石嶙峋,几株虬劲的古松顽强扎根于石缝,松涛阵阵,他负手而立,靛蓝旧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左臂的阴寒刺痛在周遭清冷的环境中似乎被压制到了最低点,他双目微阖,并非在调息,而是将化境高阶的意念感知如同无形的巨网,最大范围地、谨慎地铺展开来,笼罩着静斋核心区域以及通往后山寒潭的必经之路。
他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过滤着风声、松涛声、鸟鸣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属于这山林清幽的异常波动。
慧明师太的警示言犹在耳,北莽萨满高手那冰冷蛇信般的气息更是如芒在背,他必须确保影梭拔毒的关键时刻万无一失,更要掌控全局,等待那“引蛇出洞”的最佳时机。
静斋西厢。
禅房内,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是影婆正精心雕琢的“作品”,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竹叶的沙沙声。
忽然!
“吱呀——”
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影,颤巍巍地挪了出来。
正是“孙吴氏”!
她依旧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灰布衣,头发枯槁散乱,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麻木,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死寂。
她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树枝充当拐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形佝偻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她茫然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然后,如同被某种无形的本能驱使。
或者说,如同一个真正绝望无助、想要寻找最后一丝生路的老妇,她开始踉踉跄跄地、朝着通往后山的那条小径方向挪去。
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将一个濒临崩溃、试图逃离樊笼的苦命老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微弱的声响和蹒跚的身影,在寂静的午后院落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平静,也清晰地落入了某些潜伏在暗处的、贪婪而冰冷的眼中。
静斋外围,东北角那片浓密的古松林深处。
几道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如同石雕般蛰伏着,他们穿着北地特有的、鞣制粗糙的皮袄,脸上涂抹着暗绿色的油彩,遮掩了原本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双如同饿狼般闪烁着残忍与原始欲望的眼睛。
他们周身散发着一种蛮荒、冰冷的气息,与中原武者截然不同,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魁梧,脖子上挂着一串用野兽指骨和奇异黑色石头穿成的项链,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层层枝叶的阻碍,死死锁定了静斋西厢院落中,那个正踉跄走向后山小径的“孙吴氏”!
猎物……终于出现了!而且,似乎正处于孤立无援、极易捕获的状态!
魁梧萨满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一挥手,一个简单而充满杀伐气息的手势在阴影中划过。
无声无息,几道如同鬼魅般的皮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瞬间从古松林的阴影中激射而出!他们的动作迅猛而诡异,带着北地特有的蛮横力量,却又如同林间最狡猾的猎豹,巧妙地借助地形和阴影的掩护,目标首指后山小径上那个蹒跚的“孙吴氏”!速度快得只在林间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和几片被急速带落的松针。
几乎在同一时刻!
静斋前殿通往核心院落的回廊阴影里,几道穿着内廷司低级太监服饰、动作却异常矫健敏捷的身影,也如同嗅到腥味的毒蛇般悄然滑出。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孙吴氏”的异动!为首一人,赫然是断了一指、脸色因失血和怨毒而显得格外苍白的阴十三!
他那只完好的手紧握着一柄细长的、闪烁着幽蓝毒芒的软剑,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贪婪!
“目标出现!要活的!这次,会有人来帮助我们,注意接应。”阴十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尖细而冰冷。
几道太监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也朝着后山小径方向包抄而去!他们的目标同样是那个蹒跚的“孙吴氏”,他们要的是活口,是能指证太子的“人证”!
两股同样凶残、目的却截然不同的势力,如同两股致命的暗流,在这佛门清静之地,同时扑向了那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听松岩上,萧景行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眼底寒芒爆射,如同两道撕裂夜幕的闪电!
来了!
蛇信己吐!猎网收拢!
他意念感知的边缘,清晰地捕捉到了古松林中爆发的蛮荒气息和前殿回廊阴影里滑出的阴冷杀机!
他身形未动,嘴唇微动,一道凝练如丝的意念传音瞬间穿透空间,精准地送入正在寒潭入口严阵以待的磐石耳中,也送入正在寒潭边全神贯注施针的寒鸦识海:
“磐石,守死入口!寒鸦,勿停!蛇己出洞,按计划行事!”
指令发出的瞬间,萧景行的身影己从听松岩上消失,如同融入山风的青烟,朝着后山小径与寒潭方向的交汇点疾掠而去!靛蓝的身影在浓密的林荫间几个闪烁,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
风暴,终于降临慈航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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