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个村子，方老太自然也听说方知宁捣鼓出一台怪家伙，不仅插秧效率奇高，村人们还抢着租用。有这等好事，她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就杀上老大家。
说来也是好笑，若不是有利可图，她都不会想起去看一下方志文他们，甚至去的路上还得问一下旁人，不然都找不到门口在哪。
“妈，你怎么来了？”方志文拉开门闩，惊讶地看着眼前人。
“咋的，我上你家还得下帖子呀？没事我就不能来吗？”方老太瞥了他一眼，拨开他自顾入内。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里头，宋槐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脑袋，见是方老太，忙擦净手跨出门槛：“妈，你来了？”
走到一半，她拍了拍额头，“哎哟，不知道妈你要来，没放米，我再煮点饭。”说罢，她又转身回去，添了一小碗米。
要不说方老太会找时间呢，专挑饭点来。
她斜眼瞧着宋槐慌忙的背影，撇了撇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主人一样在院子里踱步西顾：“方知宁呢？阿奶来了也不知道出来迎接。”
方志文笑着解释道：“妈，宁宁在地里照看机器。这插秧机租给石头家用了，孩子得盯着点，怕出毛病。”
听见插秧机三个字，方老太心中窃喜，她还愁怎么不经意地提起呢，方志文倒好，先说了出来。她清清嗓子，率先抢占道德制高点：“说起这，老大，你怎么回事，有好东西不先想想你弟弟？”
方志文舌尖顶了顶后槽牙，“一时没想起来。”
“啧，怎么就没想起呢。唉，算了算了。”方老太摆手：“你先把插秧机要回来，让志山用完再说。”
方志文不吭声，方老太继续指点江山：“还有，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老实了，租的价格这么低，一小时一块钱，你怎么不免费送？听妈的，把价格抬到三块，照样有人买单。”
“哦，对了，你让宁宁再做一台机子送到他二叔家，有好东西得先顾着自家人。”
方老太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根本没有注意到方志文的脸色越来越黑。她还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任自己拿捏揉搓，全然想不起当初分家时闹得多难看。
“妈！”方志文出声打断，“我叫你一声妈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他方志山要用，就按规矩排队交钱。”
“另外，你到底哪里来的错觉，觉得我们是自家人？从分家的那一刻起，我们不就是两家人了吗？”
“如果你是来看做儿子的，那我很欢迎。但你是分一杯羹的，那不好意思，请出去。”
方志文把话说清楚，首接将方老太“请”了出去。
老太太不敢置信地站在门口，声音尖利地骂道：“反了天了，方志文，我是你妈！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真是好啊，养你这么大，养出了个白眼狼！”
方志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充耳不闻：“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要关门了。”
方老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开始撒泼。只见她一拍大腿，哭嚎道：“老爷天，我许灿桃造了什么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儿子，现在翅膀硬了，连亲娘都要赶出门！”
她抓起一把土往天上扬：“你们看看！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为了台破机器，连亲弟弟都不顾！方家的列祖列宗哎，快睁开眼看看这个不孝子——”
那嚎得，活像年节时杀猪的惨叫，惊得檐下的燕子都弃巢而逃。
然而，她哭丧了半天，不仅没人出来，左邻右舍还把院门关得更紧。
开玩笑，现在全村大半的人家都擎等着租方志文家的丑东西耕种，哪会出这个头，这不上赶着得罪方志文吗？
方老太借势压人不成，对着紧闭的木门自讨了个没趣，只能讪讪地爬起来离开，唱了一出丑角，让村里人瞧热闹。
“要我说，这许灿桃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活该。”
“可不就是吗，当初分家时心眼偏成那个鬼样子，还说钱都花完了，谁信呀。现在也好意思觍着张老脸找上门来，脸皮有够厚的。”
“你们是没看见，她当时还问我志文家在哪，真是笑死个人了。”
“哎哟，那可真是过分。”
他们的议论只在背地里流传，方知宁感觉到最近叔伯婶嬷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份心疼，弄得他一头雾水，心里发毛。
好在观测了几天，插秧机工作正常，没有出现故障，方知宁便躲了起来，着手小型收割机的制作。
与插秧机相比较，收割机的结构要复杂许多，还升级了动力系统，从人力转为燃油动力，为此增加了一个很重要的配件——发动机，这玩意儿可不好弄。
即使是花钱，农机站的员工都不会冒险帮忙带出来，毕竟少量的钢材和零配件还能用折损来报销，发动机可不行，这是重要物资，专门有登记册记录在案的。
但没有发动机，收割机就无从谈起。所以，还是得想别的办法。
方知宁盯着窗外的麻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大队长方建强！
“叩叩叩。”
“进！”大队办公室，方建强放下报纸，见方知宁攥着一沓纸站在眼前，有些诧异。
“知宁？！你来找伯伯做什么？”
方知宁抿嘴笑笑，将图纸放在桌子上，轻轻推了过去，“伯伯，我想请你帮个忙。你先看看。”
“什么呀，弄得这么神神秘秘。”方建强顺着他，拿起桌上的设计图，看了两眼，嗯，看不懂，但不能在小辈面前露怯，他便装作认真地翻了一遍。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方知宁哪知他没看懂，见这唬人样，顿觉有戏：“伯伯，这是我设计的一款小型收割机。你看，这是它的刀片部分，这是它的行走装置，最重要的是它的动力系统。但把图纸变为实物，我需要一台发动机。”
有手扶式插秧机珠玉在前，方建强不用看懂也相信和支持方知宁，但问题是，他也变不出一台发动机来呀，“这，不是伯伯不想帮忙，是帮不了。”
“伯伯，整个大队只有你能帮我了。”方知宁不肯放弃，“有了收割机，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的活，它两三个小时就能搞定，效率首接提升五倍，而且劳动强度大幅降低。每年双抢有多辛苦，伯伯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才设计出这个收割机，为的就是改变千百年来农民弯腰收割的命运。伯伯，你愿意成为这个变革的推动者吗？”
方建强闻言，沉默良久，咬牙道：“行，我再想想办法。”
“谢谢伯伯！”
大队长的人脉不可小瞧，几经周折，居然联系到了农机站站长。
“就是你这个小同志要发动机？”农机站站长郁言严肃问道，丹凤眼里透着审视的光。
“对。”方知宁捏紧斜挎包的带子，从里面掏出收割机的图纸递过去。
“这是我的设计图，请过目。”趁着对方翻看的空档，他把对方建强说的话又对着郁言说了一遍。
“有点意思。”
郁言合上图纸，作为农机站站长，她自然看到了收割机的潜力，“我可以帮你。”
“但——你能给我什么？”
方知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会付钱。”
郁言扑哧笑开，“小朋友，光有钱是不够的。”
方建强在一边看得着急，挤眉弄眼，就期望方知宁能懂他的暗示。偏生方知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不如……您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方知宁想不出，一句话反客为主。
有趣的小朋友，郁言勾起嘴角想到。
“如果研制成功，我要独家优先权。”
“可以，不过您还得给我提供场地和材料，当然我会付钱。”
“没问题，那我就静候佳音了，知宁小同志。”郁言伸出手，握住方知宁的上下摇了摇。
然而，搞定了农机站站长的知宁同志没搞定自家父亲和阿爹。
“不行，说好了是最后一次。”方志文断然拒绝，难怪世人常说承诺比纸薄，风一吹就破。当初答应的多干脆呀，结果转头又要做收割机。
那钱包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么造。
收割机的成本能跟插秧机比吗？贵了不知道多少倍。光发动机就不便宜，这次方志文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宋槐更是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现在学费进度条涨了一大截，让他们反掏一笔钱出来不务正事，怎么可能。在他们看来，折腾这些铁疙瘩没有前途，只有上高中，考大学才是正途。
于是，方知宁退而求其次，“爸，阿爹，那插秧机赚的钱总归可以给我吧？”
这段时间，插秧机行情火热，多的是人家排队租借，刨去成本，还倒赚了六十块钱。
不是小数目。
宋槐下意识按紧钱包，然而，对上方知宁期盼的眼神，他又泄了气，“拿去，拿去。”
他掏出钱拍在桌上，别过脸去不看，“反正也是你捣鼓出来的玩意儿。”
“谢阿爹！”方知宁大喜，一把抓过钱，飞快地数了一遍。
不过，六十块只够填上一半的窟窿，剩下的另一半，他得想办法进行一轮天使融资。
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方建强，大队长，绝对有钱。
但方知宁不知道，方建强是有钱不假，可那些钱全都安排好了未来，动不得，只紧巴巴挤了二十块出来给他。
窟窿还差西十块钱。
没办法，时间来不及，方知宁只好找郁言赊账，又割让了一部分权益，收割机的项目才得以启动。
农机站
“哎，在那用切割机的孩子到底什么背景呀？”几个技术员凑在角落，看着不远处的火星飞溅。
“不知道呀，没收到消息，难道是副主任的侄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出入农机站并熟练操作各种工具，很难不引他人的议论和猜测。
“不能吧，我听说副主任的侄子都二十好几了，哪是这么小的孩子。”
“不过说真的，有人看过他的图纸吗？我远远瞄过一眼，好像很复杂的样子。”
“没看过，但他好像拿了发动机。”
“啊？！居然能用发动机？他不会是站长的谁吧？”
“没听说站长结婚了呀？”
“旁的亲戚呢？”
“哎，不是，难道只有我好奇他在做什么吗？”
没有人接他的话，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站长的私生活。果然，人类的天性是八卦。
流言的传播力极强，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夸张，等传到王教授的耳朵里时，己经变成了方知宁是郁言的私生子。
听得老王心里一惊，还以为好友不够意思，这么多年瞒着自己，忙堵住当事人质问。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郁言哭笑不得。
“我说王士洋，你堂堂一个抚城大学农业教授，这么闲的吗？你那个关于农机项目的调研完成了吗？就在这八卦。”
“嘿，我关心你还不成了？说真的，那少年什么身份？之前也没见你徇私呀？”
“去去去，什么徇私？人小同志自己设计了一款小型收割机，跟我谈了个合作，我借他场地，卖他材料，他承诺我独家优先权，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就是徇私了？”
“你手底下人传的，我怎么知道？”王士洋回了一嘴，对那什么收割机的兴趣更大，能让农机站站长另眼相待，不得了。
“那个收割机你有设计图吗？”
“有我也不能私下给你啊，老王，注意学术规范。”
“我是那样的人吗？”王教授笑骂，“我问的是你手里有没有复印件？或者，你带我去见一下这小孩也行呀？”
郁言笑着摆了摆手，“再等等吧，等他做出来了，我再带你过去。”
“一言为定。”
“放心，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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