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峰,听涛小筑。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又带着一种无声流逝的沉重。窗外竹影婆娑,风过林梢的沙沙声依旧,却再也无法穿透那层笼罩在室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寒意。
万年寒玉床上,苏清璃静静沉睡着,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冰雪神女。她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几乎与身下温润的寒玉融为一体,只有唇瓣上残留着极淡的一抹浅粉,脆弱得如同早春将凋的桃花。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每一次胸口的微弱起伏,都牵动着守候之人的心弦。心口处,那枚玄冰髓碎片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冰蓝色光晕,如同黑暗深渊里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竭尽全力地守护着这具躯壳中最后一点生机的火种。
洛水瑶盘坐在玉床旁,周身萦绕着淡蓝色的水元真气,如同潺潺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苏清璃体内,滋养着她枯竭的经脉,试图安抚那破碎的神魂。她的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与疲惫,每日以碧波峰最珍贵的秘药相辅,小心翼翼地温养,然而那沉睡的人儿,依旧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秘药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仅仅能维持那一点微弱的生机不灭。
顾北玄站在床榻边,高大的身影在寒气中显得有些僵硬。距离皇城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己过去月余,新朝的秩序在废墟上艰难重建,无数事情等待着他去处理,可他的目光,却无法从这张苍白安静的容颜上移开片刻。每一次看到苏清璃毫无生气的模样,都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研磨,痛楚深入骨髓,却又无处宣泄。
“师尊,清璃她…”顾北玄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洛水瑶,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祈求。
洛水瑶缓缓收功,萦绕在室内的水元真气渐渐平息。她看着顾北玄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与执着,心头亦是沉重万分。她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也带着冰霜的重量:“璃儿强行承载上古寒梅仙子真灵,如同稚童舞动万钧巨锤。那等浩瀚神念,早己超出了她神魂所能承受的极限。如今,她的神魂本源遭受重创,如同被巨力震碎的琉璃盏,碎片散落在识海最深处…更因本能的自保,陷入了最深沉的自我封闭。”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苏清璃冰冷的额角,动作温柔而充满怜惜:“玄冰髓与她性命交修,此刻护住了她的心脉识海不彻底溃散,却也因那次强行爆发的守护耗尽了力量,自身陷入沉寂,无法再主动修复滋养。如今她的状态…寻常的灵丹妙药、温养之术,只能如同隔靴搔痒,触及不到那封闭识海的核心。”
“难道…就只能这样看着她沉睡下去?”顾北玄的拳头在袖中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办法…并非没有。”洛水瑶的声音凝重起来,如同在宣读一道艰难的天启,“但每一条,都荆棘遍布,九死一生。”
她看向顾北玄,眼神锐利而沉重:“其一,需寻得滋养神魂、修复本源的天地神物。此物需蕴含至纯至柔的造化生机,能抚平神魂裂痕,重塑本源根基。非‘万年雪魂莲’或‘九转还魂草’这等传说中的神物不可!雪魂莲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万丈冰渊核心,汲取万载寒魄精华而生,千年一开花,踪迹难觅,更有天地生成的极寒凶兽守护。九转还魂草更是传闻只生长在九幽黄泉与人世的交界缝隙,阴阳交汇,生死轮转之地,飘渺无踪,乃幽冥至宝!”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处绝地,一段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旅程。
“其二,”洛水瑶的目光转向沉睡的苏清璃,带着深深的怜惜与慎重,“即便寻得神药,也只是固本培元。要真正唤醒璃儿沉眠的意识,必须有人进入她自我封闭的识海深处!在那片破碎的冰封之地,找到她散落的神魂碎片,如同拾取散落的星辰,再以精纯的同源玄冰之力为引,辅以强大而坚韧的神魂力量,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重新聚合、唤醒…这无异于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她的语气愈发严肃:“进入识海者,必须对璃儿的识海波动、神魂本源极其熟悉,方能不被其本能的防御所排斥甚至绞杀。同时,自身神魂必须足够强大坚韧,能抵御识海深处因破碎而滋生的混乱风暴和彻骨寒意。更需承担极大的风险——一旦引导失败,不仅璃儿的神魂碎片可能彻底湮灭,闯入者的神魂也会受到重创,甚至…一同沉沦!”
“万年雪魂莲…九转还魂草…”顾北玄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棱的寒意。然而,他眼中那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火焰,却随着洛水瑶的话语,一点点重新燃起,最终化作燎原的决绝!“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九幽黄泉,我必为清璃寻来!”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他的目光落在苏清璃安静的脸庞上,那份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温柔轮廓,此刻却紧闭着双眼。“至于进入识海…”顾北玄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更熟悉她的气息,她的神魂波动…唯有我能做到。”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
“此事急不得。”洛水瑶看着顾北玄眼中燃烧的火焰,既是欣慰,又是更深沉的担忧,“璃儿此刻的状态,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任何波折。强行唤醒或移动,都可能加速她本源的流逝。当务之急,是稳固她的状态,争取时间!”
她顿了顿,指向碧波峰深处:“我峰传承核心,有一处‘玄冰秘境’。此乃开山祖师以一块蕴含本源的万年玄冰髓核心为基,耗费莫大心力开辟而成。秘境深处,凝聚着此界最精纯、最本源的玄冰之气,生生不息。将璃儿送入秘境最核心的‘玄冰玉窟’沉眠,以那万年玄冰髓核心的本源之气温养。此法虽不能修复其伤,却能最大程度地延缓她本源的流逝,同时滋养她心口的玄冰髓碎片,使其恢复一丝活性,为日后唤醒争取那至关重要的…一线生机!”
顾北玄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洛水瑶深深一揖,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声音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弟子顾北玄,恳请师尊,送清璃入秘境沉眠!此恩此情,北玄永世不忘,纵粉身碎骨,必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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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碧波峰深处,一处被无数古老冰霜符文封印的山壁前,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洛水瑶神色肃穆,双手结出繁复玄奥的法印,口中吟诵着古老的咒言。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山壁上无声无息地洞开一个仅容两人通过的幽蓝光门。
光门开启的瞬间,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极致寒意扑面而来!饶是顾北玄修为深厚,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体表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门后并非漆黑,而是一片冰蓝色的世界。巨大的冰山如同沉默的远古巨兽般耸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寒光;冰河在脚下蜿蜒流淌,河水并非液体,而是缓慢流动的、粘稠如实质的玄冰本源之气;空气中飘荡着淡蓝色的冰晶颗粒,如同无数微小的星辰,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晕。这里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宏大而永恒的寂静。
在洛水瑶的护持下,顾北玄抱着被一层柔和水元光罩保护的苏清璃,如同抱着此生最珍贵的易碎琉璃,一步步踏入这玄冰秘境。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玄冰之气都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荡漾。越往深处,寒意越是彻骨,那精纯的玄冰本源之气也愈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蓝色雾气,吸入一口都感觉神魂被洗涤,却也带着冻结一切的威能。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冰穹之下,赫然是一个完全由万年玄冰髓构成的天然冰窟!这里的玄冰髓不再是外界的温润玉石,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星空的幽蓝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纯粹。冰窟中心,一方完全由整块最核心的万年玄冰髓雕琢而成的寒玉冰棺静静放置,棺身流淌着水波般的幽蓝光晕,棺盖透明如水晶。
顾北玄走到冰棺前,洛水瑶轻轻撤去了保护苏清璃的水元光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玄冰世界的寒气都吸入肺腑,然后,动作轻柔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沉睡的爱人,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般,缓缓放入那寒玉冰棺之中。
沉睡中的苏清璃,躺在深邃幽蓝的玄冰髓上,周身被冰窟内浓郁到化不开的玄冰本源之气萦绕,苍白的面容在幽蓝光晕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不似凡尘的纯净与安详,宛如沉睡在时光尽头的冰雪女神。
顾北玄俯下身,隔着那即将闭合的透明棺盖,深深地凝视着那张刻入灵魂的脸庞。他的眼神温柔得能融化万载寒冰,却又带着刻骨的痛楚与不舍。最终,他隔着冰冷的玄冰髓,在那双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那触感,冰冷刺骨,如同吻在万载不化的玄冰之上。
“清璃,”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血与火的烙印,轻轻送入棺中人的耳畔,也送入这片永恒的冰封之地,“等我。”
“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踏遍九天十地,穷尽碧落黄泉…带你回家。”
冰棺的棺盖在洛水瑶的操控下,无声而沉重地缓缓合拢。就在棺盖彻底闭合的刹那,整个冰窟仿佛活了过来!冰窟西壁那些幽蓝深邃的万年玄冰髓核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精纯玄冰本源之气,如同受到召唤的精灵,疯狂地涌入冰棺之中!
柔和而浩瀚的冰蓝光芒瞬间将苏清璃彻底包裹、淹没。她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有些模糊,那本就微弱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微弱,几近于无,如同风中最后一缕青烟。然而,在这极致的微弱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庞大本源力量锚定的“稳定”感,却清晰地传递出来。仿佛她整个人,连同流逝的时间,都被这万载玄冰髓的力量,温柔而霸道地…凝固在了这一刻。
冰魄沉眠,涅槃的种子在至寒的绝境中悄然埋下,只待那唤醒生机的惊雷。
顾北玄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冰棺中那被永恒幽蓝包裹的朦胧身影,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骨髓。然后,他猛地转身,再没有丝毫留恋与迟疑。玄冰髓幽蓝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柔情与痛楚尽数敛去,只剩下比这万载玄冰髓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决绝。
寻找神药,唤醒清璃。
这,是他余生唯一的方向,高于一切的道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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