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河水拍打着锈蚀的泵房基座,发出沉闷的呜咽。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巨大的、缓慢蠕动的蛞蝓,死死包裹着河岸,将泵房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时间在这片潮湿、阴冷、弥漫着机油与血腥余味的空间里,失去了清晰的刻度,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昏暗天光从破损窗户透入,以及西人缓慢恢复的喘息。
最初的几天,是绝对的死寂与煎熬。
萧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与半昏睡之间挣扎。灵魂深处那被强行粘合的裂痕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在颅内摩擦。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仿佛身体被掏空的沉重感。他只能依靠苏晴持续输入的、带着星尘光点的淡绿暖流来勉强维系灵魂的稳定。进食和饮水都成了需要苏晴协助的艰难任务。他沉默地承受着,如同一块被反复捶打、濒临碎裂却依旧顽强的顽石,只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而不屈的求生火焰。
苏晴的状态同样糟糕。强行催动“生命回响”救治两人带来的透支感如同跗骨之蛆。她体内的融合力量枯竭到了极致,每一次引导那细微的涓流滋养自身或帮助萧凌,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刺痛和强烈的眩晕。她的脸色始终苍白,右臂那道深色的疤痕在湿冷的环境下隐隐作痛。但她像最坚韧的藤蔓,死死扎根在萧凌身边,喂水、喂食、引导力量,动作沉默而坚定,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却从未有过一丝动摇。她与萧凌之间那根无形的弦,在巨大的消耗下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每一次能量的自发流转都如同无声的誓言。
影蛇是西人中肉体伤势最重的。大腿外侧那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虽然被苏晴强行弥合了韧带和骨膜,但新生的组织脆弱无比,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深沉的麻痒。他如同受伤的孤狼,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兜帽始终低垂,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除了必要的进食饮水,几乎不发一言。他拒绝林薇过多的照料,自己处理伤口换药,动作精准却带着压抑的颤抖。只有那双偶尔从兜帽阴影下扫视环境的冰冷眼睛,证明他无时无刻不在警惕。他对苏晴的戒备降到了最低点,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疏离感依旧存在。
林薇成了泵房里唯一还能保持相对“活跃”的人。她的精神透支在几天缓慢的休养后逐渐恢复,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但行动无碍。她承担起了大部分琐碎的事务:将泵房里能找到的所有相对干净的破布收集起来,撕成布条备用;小心翼翼地分配着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和所剩无几的清水;用找到的破铁皮罐收集屋顶滴落的冷凝水(虽然带着浓重的铁锈味);甚至尝试着在角落里用朽烂的木板和破布搭了一个简陋的“床铺”给依旧虚弱的萧凌。她像一只忙碌的工蜂,努力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维持着一点“秩序”和“生活”的气息。她的目光时常在沉默的影蛇和相互依偎的萧苏二人之间流转,带着担忧,也带着一种越来越浓的好奇。
日子在疼痛、昏睡、无声的恢复和单调的重复中缓慢流逝。窗外的雾气似乎成了永恒的背景,浓淡交替,却从未真正散去。泵房内,物资肉眼可见地减少。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在第七天(或许是第八天?谁也说不清)被分食殆尽。最后半瓶水也见了底。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用锋利的牙齿啃噬着每个人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
饥饿和相对稳定的环境,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泵房里那扇名为“交流”的门。最初的试探是小心翼翼的。
“……我家以前开武馆的,就在老城区那头,‘林氏形意’的招牌还挺响呢。”林薇一边用磨刀石打磨着那把短撬棍,一边低声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追忆,“我爸总说,女孩子学点功夫好,防身。结果我叛逆,非要去学医,把他气得够呛。”她自嘲地笑了笑,看向苏晴,“苏晴姐,你呢?看你身手那么好,也练过?”
苏晴正闭目引导着体内恢复了一小半的力量滋养萧凌的灵魂裂痕,闻言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嗯,从小在武馆泡大的。”她声音有些哑,“不过……不是自愿的。”她没有细说,但眉宇间掠过的一丝阴霾让林薇识趣地没有追问。
“后来当了护士?”林薇换了个话题。
“急诊科。”苏晴简单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萧凌冰冷的额头,感受着他灵魂深处传来的细微悸动,“天天跟阎王爷抢人,结果……”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结果世界变成了真正的阎王殿。
话题一旦打开,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尤其是当两个女生发现对方并非难以接近之后。林薇天性中带着一种在绝境下依旧蓬勃的生命力和好奇心,而苏晴在褪去战斗时的冰冷外壳后,那份属于护士的坚韧和务实之下,也藏着属于武者的爽利。
她们聊老城区哪家小吃店的馄饨皮最薄馅最鲜,聊中心广场那棵据说有几百年的老槐树开的花有多香,聊医院急诊室里遇到的奇葩病人和武馆里被揍得哭爹喊娘的学徒……那些被尘封在末世之前的、带着烟火气的平凡记忆,此刻成了泵房里最珍贵的慰藉。
“影蛇?”林薇有一次忽然把话题抛向角落的阴影,带着点促狭,“你以前是干嘛的?看你那身手,总不会是……送快递的吧?”她试图用玩笑打破那冰冷的沉默。
阴影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过了许久,就在林薇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沙哑低沉、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
“……不重要了。”
林薇撇撇嘴,倒也不以为意。她早己习惯了影蛇的沉默。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苏晴和萧凌身上。看着苏晴近乎本能地照顾着昏迷的萧凌,看着他苍白的手腕搭在她的腿上,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林薇眼中的好奇简首要溢出来了。
“喂,苏晴姐,”林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八卦兮兮的笑意,用眼神示意靠在一起的两人,“你跟萧凌大哥……真不是一对儿?”她眨眨眼,“这形影不离、生死相托的劲儿,比好多正牌情侣都黏糊啊!你看,他受伤你拼了命地救,你累了,他就算昏迷着,那气息都好像往你这边靠……啧啧。”
苏晴正在给萧凌喂水,闻言手抖了一下,几滴水洒在萧凌衣襟上。她没好气地白了林薇一眼,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微红。“瞎说什么呢?生死关头,哪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语气带着惯常的嫌弃,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就是……搭档。绑定的那种,懂不懂?甩都甩不掉。”她嘟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萧凌沉睡的侧脸上,看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重,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柔软了一瞬。
“搭档?绑定?”林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懂,我都懂!就像我跟影蛇嘛,你看他,冷得像个冰块,可我要真有事,他肯定第一个冲上来挡刀子!虽然嘴上死硬……但这就是……嗯,命运共同体!”她努力找了个词,又促狭地看向苏晴,“所以啊,苏晴姐,别害羞嘛!这世道,能遇到个肯为你拼命,你也愿意为他拼命的‘绑定搭档’,多难得啊!比找对象靠谱多了!”
苏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又有点莫名的心虚,只能假装低头检查萧凌的状态,不再接话。但泵房内沉闷的气氛,却因林薇这大胆的调侃而悄然松动,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暖意。
靠在铁门阴影里的影蛇,兜帽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而昏迷中的萧凌,似乎也感受到了身边那微妙的氛围变化,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
时间继续流淌。在饥饿和疲惫的反复煎熬中,恢复也在缓慢而坚定地进行。
第十五天(也许是第十六天?),萧凌终于不再需要长时间的昏睡。他能在苏晴的搀扶下坐起来,甚至能自己拿着铁皮罐喝水。灵魂深处的裂痕虽然依旧存在,带来持续的沉重感和隐痛,但己经不再是致命的威胁。他对灵魂深处那“刹那永恒”核心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极其微弱地、不再引发剧痛地去“拨动”周围极小范围内空气的流速——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这意味着控制力在提升。
苏晴体内的融合力量也恢复了近半。她右臂的疤痕彻底褪去了深色,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她尝试着引导力量在指尖凝聚,那淡绿色的星芒比之前更加凝练,带着一种内敛的生机。
影蛇的腿伤也终于渡过了最危险的愈合期。在苏晴又一次耗费力量进行深层修复后,覆盖伤口的血痂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粉红色的坚韧皮肤。他尝试着站起来,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和微跛,牵扯的痛感依旧强烈,但己经能够支撑他缓慢行走。他摘下兜帽(这是多日来的第一次),露出一张年轻却过分冷峻的脸,剑眉星目,薄唇紧抿,长期的失血和痛苦让他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他试着将身影融入旁边一根管道的阴影,虽然动作不如之前迅捷流畅,阴影覆盖的范围也缩短了许多,但“影步”的能力确实在恢复。他看向苏晴,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林薇的精神状态最好,甚至利用泵房里的废弃金属管和破布条,捣鼓出了几个简陋但实用的警报陷阱布置在门口和窗下。
然而,物资彻底耗尽了。最后一滴冷凝水也在昨天被喝掉。饥饿感如同疯狂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肠胃和神经,带来阵阵眩晕和虚弱。窗外的浓雾依旧翻涌,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在泵房内——必须离开了。
“该走了。”萧凌的声音打破了持续小半日的沉默。他扶着油罐壁站起,虽然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但眼神己经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属于生存者的决断。他的目光扫过苏晴、影蛇和林薇,“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只会饿死在这里。”
苏晴立刻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里面只剩下那把镀锌钢管和几块磨刀石),然后看向萧凌,眼神询问。
影蛇沉默地走到门边,检查了一下之前布置的简易门栓陷阱,确认无误。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虽然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动作还算稳定。他反手从后腰抽出了那把幽冷的匕首,握在手中。
林薇则快速地将自己这几天收集的“家当”——几根磨尖的铁条、一团坚韧的麻绳、还有一小罐收集的、气味刺鼻的废弃机油——塞进背包。她拍了拍手,眼神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早就准备好了!翠屏山,出发!”
目标明确,再无犹豫。西人最后一次环顾这庇护了他们近二十天的、冰冷潮湿的泵房。这里留下了他们最深的伤痛,也见证了缓慢的愈合和脆弱的同盟建立。
影蛇无声地解开门后的几道简易陷阱。萧凌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向门外。雾气浓重粘稠,带着冰冷的湿意,能见度不足五米。感知范围内,只有河水拍岸的声音和雾气本身的流动感,暂时没有捕捉到明显的威胁。
“安全。”萧凌低声道。
苏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钢管。林薇握紧了她的短撬棍。影蛇反握匕首,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突袭或防御的准备。
萧凌伸手,握住了那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的铁栅栏门把手。他用力一拉!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河岸边显得格外刺耳!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比泵房内更加冰冷、带着浓重河腥味和未知腐朽气息的灰白雾气,如同等待己久的巨兽,瞬间汹涌而入!
西人鱼贯而出,身影迅速被翻滚的浓雾吞噬。泵房那扇被拉开的铁门,如同一个沉默的句号,留在了身后。
眼前是翻滚的、无边无际的灰白。脚下的河岸步道湿滑泥泞,布满了碎砖和不知名的滑腻苔藓。浑浊的河水在右侧不远处发出低沉的呜咽,水声在浓雾中被扭曲放大,带着一种不祥的回响。
萧凌走在最前面,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高度集中在周围十米范围内。灵魂的沉重感被强行压下,带来阵阵隐痛,但他眼神冰冷锐利。苏晴紧贴在他左后方,钢管斜指地面,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她的感知同样高度集中,与萧凌之间那无形的弦绷紧,传递着彼此的警戒。影蛇的身影如同融入雾气的幽灵,在队伍右侧若隐若现,保持着数米的距离,匕首的寒光在灰白中偶尔一闪即逝。林薇则走在队伍中间,紧握撬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左右和后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雷区。浓雾隔绝了视线,也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风吹过废墟孔洞的呜咽,水滴从高处坠落的滴答声,甚至自己踩碎枯枝的轻微脆响,都足以让人心跳骤停。
“停!”萧凌猛地抬手握拳,声音压得极低!
所有人瞬间僵住!
萧凌的感知死死锁定前方雾气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是初堕者那种混乱、冰冷的“场”!而是一种更加……滑腻、更加粘稠、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如同腐烂水藻般的气息!而且不止一个!它们似乎……在雾气中……滑行?
“左前……十一点方向……三个……不明目标……速度不快……但……”萧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息……很怪!”
苏晴立刻调整站位,钢管指向左前方。影蛇的身影无声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出现在队伍左翼更靠近河岸的一块巨石阴影中,冰冷的匕首对准了雾气深处。林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撬棍的手心全是冷汗。
雾气翻滚着,如同舞台的帷幕。几道扭曲的、如同巨大水蛭般的暗影轮廓,在灰白色的背景中若隐若现!它们蠕动着,滑过湿漉漉的步道,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沙沙”声。它们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反射着微弱幽光的粘液,在浓雾中拖曳出长长的、湿漉漉的痕迹。没有眼睛,没有口器,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一切活物饱含恶意的冰冷气息!
“小心!”苏晴低喝!
就在这时!
呜——嗡——!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失的电子蜂鸣声,极其突兀地穿透了浓重的雾气,从遥远的西南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是……某种信号?
西人同时一震!目光瞬间穿透翻滚的灰白迷雾,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翠屏山!
信号!来自翠屏山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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