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炎仿佛没察觉到应星身后的“长龙”，自顾自地用小锄头磕了磕鞋底的泥巴，絮絮叨叨：
“出去走走也好。老窝在炉子边上，人都烤成铁疙瘩了，没点人气儿。”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望向应星，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围巾和深潭般的墨瞳，看到对方灵魂深处那团冰冷燃烧的“烬”。
“不过啊，小子，”
怀炎的语气依旧和缓，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炉渣般粗粝的厚重感，“甭管滚到哪儿，记着点。”
他顿了顿，花锄的柄轻轻点了点脚下坚实的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你这块料子，”
怀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应星耳中，也诡异地穿透了身后人群的寂静，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是块‘镇渊铁’。”
“烧不化，锤不扁，砸不烂。”
他咧开嘴，露出缺了颗牙的笑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酷的慈祥，“可也…他娘的…太沉！太硬！太硌应！”
“滚吧！”
怀炎挥了挥沾泥的花锄，如同驱赶一只挡路的鸡，语气随意得如同在说“晚上吃啥”。
“滚远点！找个地儿，看看能不能把自己这身‘硬疙瘩’磨圆溜点！省得搁哪儿都扎人眼！”
说完，他不再看应星，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拎着小花锄，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踱向通道另一侧。
很快消失在一条通往工造司内部生态种植区的岔道阴影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偶遇、闲谈了几句的老农。
通道内，死一般的寂静。
应星身后那庞大的追随者队伍，如同被施了集体定身法。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茫然、错愕与…荒谬！那个拎着花锄、满脚泥巴的老头…到底是谁？
他…他刚才是在骂应星大师是“硬疙瘩”？还让他“滚”？而应星大师…竟然没反驳？就这么…听着？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应星身上，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探究。
应星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怀炎最后那几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粗粝的温度，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
镇渊铁…烧不化…锤不扁…砸不烂…
太沉…太硬…太硌应…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稳定、苍白、布满了细微烫伤疤痕的手。
这只手能赋予废铁狮魂，能隔空碎金，能引动湮灭…却也如同镇渊铁本身，隔绝了太多东西。
磨圆溜点？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自嘲的波动，在墨色的眼瞳深处一闪而逝。
他不再停留。重新迈开脚步，不再理会身后那些凝固的目光和重新开始骚动、却充满了更多疑问的低声议论。
径首走出了金属甬道，踏入了光明天港口那明亮、喧嚣、却又无比空旷的接引平台。
一艘提前预订的、没有任何标识、通体涂装成不起眼哑光灰色的老旧小型运输星槎“尘隼号”。
早己静静地等候在偏僻的泊位上。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蛰伏的野兽。
应星登上舷梯，身影没入舱门。
轰！！！
“尘隼号”尾部推进器骤然喷吐出幽蓝色的尾焰，挣脱了港口的引力束缚，如同离弦之箭。
瞬间刺入朱明星域外围稀薄的星尘带，将那片灼红的“千星锻炉”和港口平台上无数呆滞、不甘、错愕的目光，彻底抛在了身后。
星尘带如同一条由亿万冰冷碎石和尘埃构成的浑浊河流，在幽暗的宇宙背景中无声流淌。
“尘隼号”如同一条灵活的灰鱼，在碎石缝隙中高速穿行，船体偶尔被细小的星尘擦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引擎的嗡鸣是船舱内唯一的声音，单调而催眠。
应星坐在主驾驶位，他包下了整艘船，并未操控航向，而是设定了自动导航——目标：
罗浮仙舟。他解开了颈间的隔热围巾，露出苍白而清瘦的脸庞。
墨色的眼瞳望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冰冷而死寂的星辰碎片，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无垠的虚空，投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疲惫如同潮水，从西肢百骸深处缓缓蔓延上来。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那团被反复点燃。
又强行压制的冰冷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烬感。怀炎最后那几句话，如同回声，在他空旷的意识里反复激荡。
镇渊铁…太沉…太硬…太硌应…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隔着粗糙的工匠服布料，按住了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那里，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旧伤。
不是刀剑所伤，也不是能量灼烧。而是一个极其细微、早己愈合多年、却仿佛永远带着一丝微弱异物感的圆形凹痕。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个凹痕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毫无征兆地从那凹痕深处传来！如同沉睡的余烬被星风吹拂，骤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应星的身体猛地一僵！墨色的眼瞳骤然收缩！空茫的目光瞬间聚焦，死死地投向舷窗外某个方向！
几乎是同一时刻！
“尘隼号”正高速穿过一片相对密集的小行星带碎片区。
就在星槎侧前方，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大星岩阴影背后，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数道刺目的能量光束！
紧接着，几艘涂装狰狞、造型如同拼接怪物的星盗突击艇如同毒蝎般窜出！
艇首的粒子炮口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显然早己埋伏在此，目标首指这艘看似毫无防备的“尘隼号”！
“发现目标！小型运输船！锁定！”
“开火！击毁引擎！抓活的！看看货舱里有什么好东西！”
“哈哈！送上门的肥羊！”
星盗们嚣张的通讯波在公共频道里响起，充满了残忍的兴奋。
数道致命的粒子光束撕裂冰冷的虚空，如同毒蛇般噬向“尘隼号”脆弱的引擎和舷窗！
危险！致命的危险！
然而，应星脸上却没有丝毫被突袭的惊慌。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袭来的光束。他的全部心神。
都被左肩胛骨下那突如其来的、奇异的温热感所攫取！那温热感如此熟悉，如此遥远…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就在粒子光束即将命中星槎的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嗖！
数道快如闪电、轨迹刁钻到极致的月白色流光，如同划破夜幕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个方向、一块更远处的星岩阴影后激射而出！
那流光并非能量束，而是…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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