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仙舟的匠人圈子里,关于“应星”这个名字的来历,流传着几个版本。有人说他是怀炎将军在某个被丰饶孽物污染的星球废墟中捡到的孤儿。
也有人说他是某个早己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古老锻造世家的最后血脉。但真相,往往比传说更加冰冷刺骨,带着洗刷不净的血腥铁锈味。
应星并非生于朱明。他的故乡,是一颗名为“苍钺”的、位于星海边缘的矿业行星。那里没有朱明永不熄灭的锻炉光河,只有连绵起伏。
蕴藏着稀有金属矿脉的灰黑色岩山,以及依靠开采和粗加工这些矿石维生的、坚韧而沉默的人们。
苍钺星的天空总是笼罩着一层因矿石粉尘而形成的灰蒙蒙的雾霭,连恒星的光芒都显得黯淡而吝啬。
应星的童年记忆,便浸染在这片灰蒙的底色里。父亲是矿坑深处经验最丰富的勘探师,能从岩层最细微的震动和矿石断口的色泽中,判断出矿脉的走向与品质。
母亲则是聚居地最灵巧的机械维护师,那些庞大笨重的采矿机械在她手中总能焕发出新的活力。小小的应星,没有同龄玩伴常见的木偶或玩具星槎模型。
他最早的“玩具”,是父亲从矿坑深处带回来的、形状奇特的矿石标本,是母亲维修台上废弃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齿轮和轴承。他安静得近乎孤僻,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
用捡来的金属边角料和简易工具,尝试着将它们拼凑成会动的东西——一只歪歪扭扭却能爬行的机械甲虫,一架能扇动翅膀的铁皮小鸟。
他对金属,对机械,对如何赋予冰冷死物以“生命”和“功能”,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痴迷与天赋。
这种天赋,在苍钺星那粗糙、实用至上的技术环境下,如同蒙尘的明珠,并未得到真正的重视,却也为他日后在朱明的崛起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平静而灰暗的生活,在应星十二岁那年,被彻底碾碎。
步离人来了。
那些如同宇宙蝗虫般的劫掠者,驾驶着由生物甲壳与粗糙金属拼接而成的狰狞星槎,如同饥饿的狼群扑向毫无防备的羊群。
苍钺星微弱的轨道防御系统在步离人狂暴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被撕碎。巨大的登陆舱如同陨石般砸落在聚居地中心,舱门洞开,涌出的是嗜血的咆哮和闪烁着寒光的利爪与链锯武器。
杀戮开始了。为了苍钺星地底深处那条新探明的、富含高能催化金属“星髓金”的矿脉。
应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天空被步离星槎引擎喷出的污浊尾焰和地面燃烧的建筑物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与墨黑交织的颜色。
刺鼻的浓烟、血腥味、金属烧融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他躲藏在自家小屋地下室一个废弃的矿石储藏柜里,透过柜门一道细微的缝隙,目睹了人间地狱。
他看到父亲被一个高大的步离战士用链锯长矛贯穿胸膛,鲜血喷溅在沾满矿石粉尘的墙壁上,父亲临死前奋力掷出的地质锤,只在对方厚重的生物甲壳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看到母亲尖叫着扑向那个步离战士,试图用手中的维修扳手攻击,却被对方随手一挥,像破布娃娃般甩飞出去,头颅撞在坚硬的金属桌角,再无声息。
应星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用剧烈的疼痛压制着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悲鸣和呕吐的欲望。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灰尘和鲜血,在脸上冲刷出冰冷的痕迹。他蜷缩在黑暗的柜子里,听着外面步离人兴奋的咆哮、同胞临死前的惨叫、建筑物倒塌的轰鸣…以及,步离人那特有的、如同金属摩擦刮擦般的刺耳语言。
“Krrrak! Vak!(矿石!能量!)”
“Zul! Tok!(杀光!带走!)”
那些冰冷、毫无感情的嘶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字一句,深深烙印在他幼小而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
对金属的痴迷,对构造的敏感,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纯粹的仇恨所覆盖、所扭曲。他死死盯着外面一个步离战士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链锯长矛,看着它粗糙但高效的锯齿结构。
看着它撕裂血肉时喷溅的轨迹…一个疯狂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长:力量!毁灭的力量!足以撕碎这些怪物的力量!
当步离人如同旋风般洗劫完毕,带着掠夺的矿石和俘虏扬长而去,留下遍地狼藉与死寂时,应星才如同行尸走肉般从藏身之处爬出来。
他站在己成废墟的家园中央,站在父母早己冰冷的尸体旁,小小的身躯在弥漫的硝烟中微微颤抖。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死寂的沉默,和一双被仇恨与某种可怕决心彻底冰封的、空洞的眼眸。他弯腰,从废墟中捡起父亲那柄沾满血污的地质锤,锤柄上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度。
又捡起母亲那柄扭曲变形的维修扳手。他将这两件冰冷的遗物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余温。
三天后,当仙舟联盟的巡逻舰队,其中一艘正是朱明仙舟的星槎,循着微弱的求救信号赶到这片死寂的星域时,救援人员在一片矿坑的废墟深处,发现了这个几乎被尘埃和凝固血块覆盖的男孩。
他蜷缩在一个由巨大矿石堆叠出的狭小缝隙里,怀里死死抱着锤子和扳手,身边散落着几具步离人战士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些尸体死状极其惨烈,仿佛被最原始的、带着无尽愤怒的力量硬生生砸碎、撕裂。致命伤并非来自能量武器,更像是被沉重的钝器反复击打,甚至…被某种临时制造的、极其简陋却异常致命的金属陷阱绞杀。
男孩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救援者。脸上没有任何获救的喜悦,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灰烬般的死寂。
他有着一头与苍钺星灰蒙环境格格不入的、如同新雪般纯净的短发,此刻却沾满了血污和尘土。那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冰冷的黑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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