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文化馆狭小的放映室里，弥漫着老式胶片特有的醋酸味和机油的气息。昏黄的灯光下，秦小飞正熟练地将刚放完的《英雄儿女》拷贝从笨重的长江牌放映机上卸下，动作麻利地倒片、擦拭、归盒。林阳斜倚在墙角的木桌旁，手里把玩着一个擦拭镜头用的麂皮，目光却若有所思地飘向窗外。
暮色西合，县城华灯初上，虽然灯光稀疏昏黄，却也比王家庄的漆黑一片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他刚把小雨送回厂小学宿舍，小家伙最近小脸圆润了些，抱着他给的新画本蹦蹦跳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这让他心里踏实，也更渴望在县城有一个真正属于他们兄妹、能遮风避雨、不必寄人篱下的家。
“嘿，发什么愣呢？”秦小飞将最后一个拷贝盒盖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一大口水。他额角还带着汗，但精神头很足。自从林阳帮他父亲解决了那桩燃眉之急的婚事，又间接帮他巩固了在放映队的地位（那次轰动王家庄的免费放映让领导对他刮目相看），他对林阳的亲近和感激就毫不掩饰。
“没什么，”林阳收回目光，笑了笑，“看你干活挺利索，不愧是专业的。”
“嗐，混口饭吃呗。”秦小飞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哎，阳子，跟你打听个事儿，纯属闲聊啊。你……有没想过在县城安个家？”
林阳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挑了挑眉：“谁不想啊？可咱一个小采购员，一没户口指标，二没门路，三更没钱，想也是白想。厂里那单身宿舍，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向往。
秦小飞观察着他的神色，眼珠转了转，声音压得更低：“要我说啊，机会有时候还真说不准。我姨父，你知道吧？在县房管所当个小干事，管档案的。”
林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前几天去他家吃饭，听他跟我姨叨咕，说他们那儿压着个事儿，挺难办。”秦小飞左右瞄了一眼，确定放映室没别人，才凑到林阳耳边，“就县委老家属院那片儿，靠西边围墙根底下，有两套带小院的旧平房，独门独户的！”
“哦？”林阳的心跳快了几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的疑惑，“那地方我知道点，老房子了，能空着？”
“可不是空着嘛！”秦小飞一拍大腿，“原房主，好像是以前哪个局退下来的老领导，到省城去了，好几年了。这房子按说该收归公家重新分配，可问题就出在这‘独门独院’上！地方偏了点，房子也旧，跟现在新建的筒子楼单元房比，不合‘规矩’。大的瞧不上，小的又不够格分这种带院的。一来二去，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挂着，成了烫手山芋。”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声音更轻，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最近听说，上面想干脆内部处理掉算了，省得麻烦。价格嘛……肯定比外头私底下买卖便宜不少！但要求也苛刻：一次性全款付清，不能分期，还得低调，不能声张，最好……是能找个知根知底、不会惹麻烦的人接手。”
秦小飞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阳：“阳子，我琢磨着……这事儿，是不是有点意思？我知道你路子广，人又稳当。要是真有点想法，我跟我姨父递个话，探探口风？他那人，嘴巴紧，办事也牢靠。当然了，成不成两说，但问问总不吃亏吧？”
林阳只觉得一股暖流夹杂着巨大的希望涌上心头。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看着秦小飞真诚又带着点邀功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份“内部消息”的分量。这绝不是单纯的闲聊，这是秦小飞在用自己有限的人脉资源，小心翼翼地回报他之前的恩情。他搭救秦家于危难，秦小飞便投桃报李，将这隐秘的“东风”吹到了他面前。
“小飞，”林阳深吸一口气，神情郑重，用力拍了拍秦小飞的肩膀，“这份情，记心里了！这消息，太重要了！不管成不成，哥都承你的情！”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这事儿，我得好好合计合计。钱是大事，手续更是大事。这样，你帮我先跟你姨父……嗯，就说是你一个远房亲戚，人绝对老实本分，在机械厂工作，就想在县城安个家，方便照顾妹妹上学。看看他那边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房子的具体情况，比如大小、格局、破旧到什么程度、产权归属清不清楚？还有，这‘内部处理’，具体走什么流程？大概……要多少这个？”他做了个捻动手指的动作。
秦小飞见林阳如此郑重，也严肃起来：“阳子你放心，我懂！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我姨父，问清楚了立马告诉你！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绝不给你惹麻烦！”他拍着胸脯保证，眼中充满了被信任和赋予重任的兴奋。
“好兄弟！”林阳再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年轻人的眼神交汇，一种基于信任和利益交换的牢固同盟，在弥漫着胶片气味的狭小放映室里悄然结成。
告别秦小飞，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厂宿舍的路上，林阳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县委家属院，带小院的平房！这简首是梦寐以求的安身之所！位置相对偏僻反而是优势，意味着更少的关注和更大的私密性。小院可以种菜养鸡，妹妹小雨能有地方玩耍，姥爷姥姥偶尔也能来住住……一个真正属于他们林家和王家核心成员的“家”的图景，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然而，兴奋之余，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全款！这在这个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饥荒年代，无异于天文数字。他空间里那些变卖物资积累的现金和黄金，此刻才真正显露出沉甸甸的分量。这分量，既是希望，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如何解释？如何确保交易过程绝对安全、不留后患？每一个环节都容不得半点闪失。
夜风吹过，带着初春的微寒，却吹不散林阳心头的灼热与凝重。他知道，命运的齿轮，又一次因为秦小飞带来的这阵“东风”，开始朝着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却也布满荆棘的方向，缓缓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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