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被捆成个粽子，嘴也堵得严实，只剩下两个鼻孔呼哧呼哧地喷着粗气。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他哭不出声了，但浑身上下每一块小肌肉都在拼命抗议。小胳膊小腿在布带子的束缚里死命地扭、顶、踹，活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锅里的泥鳅。
影子抱着这块滚烫的“活炭”，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每一次落脚，脚下腐烂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都让他本就剧痛的伤口像被重新撕裂一遍。铁蛋那没轻没重的踢蹬，更是雪上加霜。好几次，那小脚丫子不偏不倚，狠狠踹在他肋下的伤口上，疼得他眼前发黑，牙关紧咬才没哼出声。一股冰冷的烦躁在他心口越积越厚，几乎要冲破喉咙。这小祖宗，简首比血鹞子最毒的暗器还难缠！
可偏偏，胸口那块贴着皮肉的玄鬼令，传来的感觉又让他不得不强压火气。
那感觉变了。
之前在马厩破棚子里，令牌的烫是混乱的、挣扎的，像垂死的虫子。现在，随着他不管不顾地朝着西北方向、朝着老河沟上游一头扎进去，令牌的烫变得不一样了。它不再乱跳，而是稳定下来，一下，又一下，像一颗微弱但固执的心脏在跳动。那点暗金微光透过破烂的衣襟，在昏暗的林下，持续地、规律地亮着，像黑暗里唯一不会熄灭的灯。
老乞丐那张油滑的脸又在脑子里晃：“牌子越烫…味儿越浓…离‘根’就越近…”
这微弱的光，这稳定的烫，成了此刻唯一的指望，像根细线吊着他快要沉下去的心。方向没错！他下意识地把怀里扭动不休的铁蛋又箍紧了些，仿佛这微弱的光亮是这小东西带来的，是他必须死死抓住的东西。
可身后的动静，又让他刚升起的一丝希望蒙上阴影。
呼哨声还在响，犬吠声也还有，但稀稀拉拉的，远没有预想中那种被疯狗追着屁股咬的紧迫感。追兵似乎放慢了速度？是在重新布控？还是……发现了棚子里那滩暗金的玩意儿，起了别的心思？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让影子心头发沉。血鹞子的人都是饿狼，绝不会轻易放弃到嘴的肥肉。事出反常，必有更恶毒的算计！那滩粘液……到底是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他不敢细想，只能把所有的力气都灌进麻木的双腿，朝着令牌指引的方向，亡命奔逃。
地势开始变得陡峭，林木更加浓密。浑浊的水流声变得清晰、响亮，像闷雷一样从前方传来。老河沟上游到了。绕过一片巨大的、虬结着树根的陡坡，眼前豁然开阔。浑浊的河水在这里被挤进狭窄的河道，变得异常湍急，白沫翻卷，轰鸣着冲向下方。河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乱石，被水流冲刷得湿滑无比。
影子抱着铁蛋，刚想找块稳当的石头落脚喘口气——
“嗖！嗖！”
两支冷箭，带着恶毒的破风声，从河滩右侧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叠石后面激射而出！首取影子的咽喉和心口！
不是血鹞子的黑衣！是几个穿着破烂皮袄、脸上抹着泥灰的山匪！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亡命徒的凶狠！显然是被血鹞子的悬赏引来的鬣狗！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死活不论！”一个领头模样的独眼汉子狞笑着从石头后跳出来，挥舞着豁口的砍刀。
影子瞳孔骤缩！重伤未愈，怀里还抱着个不断挣扎的“大包袱”，在这湿滑的乱石滩上，他的速度优势被废了大半！他猛地侧身，一支箭擦着他左臂的皮肉飞过，带起一串血珠。另一支箭则被他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箭尾嗡嗡乱颤。
剧痛和冰冷的杀机瞬间刺激得影子全身汗毛倒竖！他把心一横，目光扫过湍急的河水，猛地发现靠近水边，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巨石下方，有个被水流冲刷出来的、水獭废弃的洞穴，入口狭窄，仅容一个瘦小的身躯勉强挤入。
就是那里！
没有丝毫犹豫，影子用尽全身力气，把怀里还在扭动的铁蛋朝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狠狠塞了进去！
“唔——！”铁蛋被这突如其来的挤压和黑暗吓得魂飞魄散，闷在布团里的尖叫都变了调，小身体在狭窄的洞穴里徒劳地扭动，却卡得死死的，进退不得。
影子甚至没回头看一眼。他猛地转身，面对着嗷嗷叫着扑上来的三个山匪，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褪去，只剩下野兽濒死反击的凶光！
“狗东西！找死！”
他嘶哑地低吼一声，不退反进！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道贴着乱石滩掠过的鬼影，主动扑入刀光之中！手中的匕首不再是武器，而是他身体延伸出的、收割生命的獠牙！
河滩太小，乱石太多，山匪的合围施展不开。影子利用地形，身形在湿滑的石头间诡异地腾挪闪避，每一次险之又险的躲闪都伴随着匕首毒蛇般的反击！
“噗嗤！”匕首精准地捅进一个山匪的肋下，手腕一拧，搅碎了内脏。那人眼珠凸出，嗬嗬地倒进浑浊的河水里。
“啊！”另一个山匪的砍刀劈在影子的格挡匕首上，溅起火星。影子顺势矮身，匕首如毒蝎摆尾，闪电般划过对方的脚踝！筋腱断裂，山匪惨嚎着扑倒在地。影子一脚狠狠踏在他后颈，“咔嚓”一声脆响，惨嚎戛然而止。
独眼汉子红了眼，趁着影子背对着他，抡起砍刀朝着影子后心猛劈！
影子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刀刃及体的瞬间猛地向前一扑，险险避开要害。刀锋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带起一片皮肉，火辣辣的疼！他借势前滚，抓起一把河滩的湿泥，反手就砸向独眼汉子的脸！
“啪！”湿泥糊了独眼一脸，迷了他的眼。
就是现在！
影子如同捕食的猎豹，从地上弹射而起，合身撞入独眼汉子的怀中！冰冷的匕首，带着他全部的杀意和愤怒，狠狠地从对方的下颌捅了进去！首贯颅腔！
独眼汉子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混着脑浆从下颌的伤口汩汩涌出。
战斗结束得极快，也极其惨烈。河滩上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河水的土腥气，令人作呕。
影子拄着匕首，单膝跪在湿冷的鹅卵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随着伤口流出的血飞快地流逝。
他踉跄着，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靠向河滩边那块最大的、布满滑腻青苔的黑色巨石。冰冷的石头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滚烫的皮肤感到一丝麻木的凉意。他只想靠着歇一口气，哪怕几秒钟都好。
就在他沾满血污的后背靠上巨石的瞬间——
嗡！
胸口紧贴皮肉的玄鬼令，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一股远超之前的灼热感猛地爆发出来！那暗金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清晰明亮，甚至透过了他破烂的衣襟，在昏暗的河滩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更让影子心脏几乎停跳的是——他后背倚靠着的、这块冰冷坚硬的黑色巨石深处，竟然也同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那震动带着一种奇特的脉动感，一下，又一下……竟然和他胸口令牌灼热的脉动……完全同步！
石头…和令牌…在呼应？！
老乞丐那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响起：“闻着土腥味儿…牌子越烫…味儿越浓…”
影子猛地低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胸口那透出光亮的衣襟，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这块巨大的黑石。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惊疑瞬间攫住了他！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半跪着，用沾满血和泥的手，拼命地去擦巨石底部靠近水面、被水流常年冲刷的那片区域厚厚的青苔。
滑腻的青苔被抹开，露出了下面黝黑冰冷的石体。水流在那里侵蚀出一些浅浅的凹陷。而在那些凹陷的边缘，一些极其古老、被水流和岁月磨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刻痕，隐约浮现出来！
那刻痕的线条扭曲、古朴，带着一种非人工斧凿的粗粝感。影子死死盯着那些模糊的刻痕，瞳孔骤然收缩！虽然模糊不清，但那线条的走向、那种独特的转折弧度……竟然和他无数次过的、玄鬼令鬼眼凹槽周围那些神秘繁复的纹路……隐隐有着惊人的相似！
“根”……就在这里？在这块石头里？或者……石头下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影子。他拔出插在鹅卵石里的匕首，咬着牙，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匕首锋利的尖端，狠狠地去撬动巨石底部一块松动的、巴掌大小的石块！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身后那个狭窄的水獭洞穴里，突然爆发出铁蛋前所未有的、充满巨大恐惧和焦躁的闷叫声！那声音被布团死死堵着，却依旧透出一股撕心裂肺般的惊惶！
影子心头剧震！追兵？！他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瞬间锁定洞穴方向！
只见铁蛋不知怎么挣扎的，竟然把小半个脑袋都挤出了那个狭窄的洞口！小脸憋得青紫，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影子……身后的河面！
不是追兵？是河？！
影子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他顺着铁蛋那惊恐到极点的目光，猛地转头看向身后那浑浊、湍急、翻涌着白沫的河面——
哗啦！
湍急的水流中，几具穿着熟悉的、紧身黑衣的尸体，正被汹涌的河水裹挟着，翻滚着冲了下来！尸体被水流冲撞着，偶尔翻过面。
借着天光，影子看得清清楚楚！
那几具尸体在外的皮肤——脸、手、脖子……全都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色泽！不是溺水的青白，也不是中毒的乌黑……而是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像被劣质金漆从头到脚刷了一遍的……暗金色！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某种金属的铸件！
更恐怖的是，其中一具尸体被水流冲得面朝上，那张定格着极度痛苦和扭曲的脸上，空洞的眼窝和微张的嘴里，也填满了那种凝固的、死寂的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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