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施的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那块焦黑的木头牌子就躺在烂菜叶堆里。牌子上那个“王”字，刻得歪歪扭扭。那是她男人死的时候，叛军的人扔给她的。说是“抚恤”，还不如说是催命符。
影子没看那牌子。他眼睛跟钩子似的，盯着王西施煞白的脸。这女人抖得比怀里的小东西还厉害。男人死在叛军手里？他脑子里闪过几个死在他手里的叛军小头目，腰里都别着这种黑牌子。朱世昌的狗。
怀里铁蛋猛地一抽！滚烫的小身子在他胳膊上弹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个破碎的哭音，像小猫快咽气时的呜咽。那块红得发紫的印记，隔着湿布都烫手。
王西施被这动静惊醒了。她猛地吸了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急又深。她没再看地上的牌子，也没看影子，眼睛死死盯着铁蛋烧得通红的小脸，还有肩膀上那烫得吓人的地方。
“水…得找水…”她声音又哑又抖，自己都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凉水…镇着…不然…不然脑子得烧坏了…”
影子没吭声。他也知道得找水。可这鬼地方，除了那臭水洼，上哪儿找干净凉水？巷子深处追兵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声还没散干净，像悬在头顶的刀子。
王西施像是豁出去了。她突然伸手，不是去碰铁蛋，而是飞快地把地上那块焦黑的木头牌子捡起来，死死攥在手心。那木头硌着她，像攥着一块冰。她撑着旁边一个破筐，咬着牙站起来，两条腿还在打颤。“我知道…知道个地方…”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巷子深处，“不远…有个…没人去的破祠堂…后面…后面有口井…”
破祠堂？影子面具后的眉头拧紧了。这种地方，最容易藏人，也最容易被人搜。
王西施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攥着牌子的手更紧了，指节发白。“总比…总比冻死烧死在这儿强！”她声音里带着点豁出去的狠劲，眼睛却不敢看影子，“走不走？再磨蹭…这孩子…真不行了！”
怀里铁蛋的呼吸又弱又急，小胸脯起伏得快没影了。那块烫伤的地方，隔着布都感觉它在突突地跳，颜色深得发紫。影子低头看着那张痛苦的小脸，胸口那块冰像是被这热气融开了一个口子。他牙关一咬。
“带路。”
两个字，又冷又硬。
王西施像是得了赦令，转身就往巷子深处钻，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影子抱着铁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面。湿透的裤子贴在腿上，又冰又沉。
七拐八绕，钻进一条比刚才更窄、更臭的死胡同。尽头是塌了半边的土墙，墙后露出个黑黢黢的门洞，门板早就烂没了。
一股子陈年的霉灰味、香烛烧尽的焦糊味，还有说不清的阴冷气，从那门洞里涌出来。
王西施停在门洞外，喘着粗气，指着里面：“就…就这儿…”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影子抱着铁蛋，一步就跨了进去。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破窗户透进来几缕惨淡的光，勉强能看出个轮廓。地方不大，满地是厚厚的灰土和碎瓦片。正中间摆着一张供桌，桌腿缺了一截，歪歪斜斜。供桌后面是个没了脑袋的泥塑神像，断口处露着草梗，看着怪瘆人的。
供桌上空荡荡，只有一层厚厚的灰。角落里堆着些烂稻草和看不出原样的破布。
“井…在后面…”王西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颤，“得…得绕过去…”
影子没动。他抱着铁蛋，站在祠堂中央的黑暗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能听见怀里铁蛋那微弱得几乎要断掉的呼吸。这地方…不对劲。那股子阴冷气，像是有形的东西，顺着裤腿往上爬。
怀里的铁蛋突然又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肩膀上那块印记烫得吓人，隔着湿布都感觉它在发光！影子猛地低头，借着破窗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他看见铁蛋额头上那块被湿布盖着的烫伤红痕边缘…好像…真的有点发青？不是光线！是皮肤底下透出来的一层极淡的、不祥的青灰色！
老乞丐的话像炸雷一样在脑子里响——“发青”！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影子脊梁骨！比刚才在粪坑里还冷！
“水…快！”影子嘶哑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迫。
王西施被他这声音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怕了，连滚带爬地冲进祠堂，朝着供桌后面的角落跑去：“这边！从后门出去就是…”
她跑得太急，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破砖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倒，手下意识地往前一撑——
“噗！”
她的手，正正按在了那张歪斜的供桌桌面上！厚厚的积灰被她按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呃…”王西施闷哼一声，手掌被桌面上什么东西硌得生疼。她撑着手臂想爬起来，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按过的地方。
灰扑扑的桌面，被她按过的地方，露出了底下一点深色的木头。那木头上…好像…刻着字？
王西施鬼使神差地，用袖子使劲在刚才按过的地方擦了擦。积灰被擦掉一小片。
几个歪歪扭扭、刻得很深的字迹露了出来。刻痕里也填满了灰，但勉强能认。
头三个字很小，刻得又深又用力，像是带着恨意：
**“罪人林…”**
后面那个字被厚厚的灰盖住了大半，只露出上半截一点模糊的笔画。
王西施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林？这姓…这刻痕…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她男人活着的时候，有次喝多了，跟她吹牛，说他给宫里采办山货，听管库房的老太监说过一嘴…说皇上微服出去那趟…迷上的那个姑娘…好像…好像就姓林！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惊恐地抬头看向影子——不，是看向影子怀里那个烫得吓人、痛苦抽搐的小东西！林…婉儿？这小东西的娘？！
就在这时！
“呜哇——！！！”
铁蛋突然爆发出比刚才更凄厉、更尖锐的哭嚎！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法忍受的剧痛！小小的身体在影子怀里猛地一挺！一股滚烫的热浪，猛地从他肩膀上那块印记爆发出来！烫得影子手臂一抖！
包裹着他肩膀的那块湿布，“滋啦”一声轻响，竟被那热度瞬间烤干、发黄、卷曲！露出了底下那片皮肤——那暗红的纹路此刻变成了深紫色，像活物一样在皮肤下疯狂扭动、鼓胀！纹路中心，那点之前被毒针刺中的地方，赫然鼓起了一个黄豆大的、紫得发黑的脓包！脓包顶端，一点幽蓝的寒光，若隐若现！
毒！那根毒针的毒，根本没解！被这诡异的印记和滚烫的体温一激，彻底爆发了！
铁蛋的哭嚎戛然而止！小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却瞬间涣散！小嘴张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小小的身体瞬间变得滚烫僵硬！
“他…他怎么了？！”王西施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影子只觉得怀里的小身体像块烧红的烙铁，温度高得吓人！那点幽蓝的寒光在紫黑的脓包上闪烁，带着死亡的气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降温！必须立刻降温！
他猛地想起胸口那块硬邦邦的东西！玉玺！那玩意儿摸着一首冰凉！
影子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手忙脚乱，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拿刀的屠夫。他用那只还算干净的手，粗暴地撕开铁蛋胸前湿透的裹布，露出了那滚烫的、印着狂扭动紫色纹路的小胸膛。
然后，他一把扯开自己同样湿透的衣襟，手伸进去，抓住了那块温润冰凉的玉玺！他几乎是掏出来，看也没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地把那方冰冷的、还沾着他体温的玉玺，死死地按在了铁蛋滚烫的心口上！正压在那疯狂扭动的紫色印记中心！
“呃——！！！”
铁蛋僵硬的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挤出个不似人声的抽气！
玉玺冰凉的触感和他滚烫的皮肤接触，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铁块淬进了冷水里！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猛地从玉玺和皮肤接触的地方弥漫开来！
影子死死地按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那方沉重的玉玺，像封印恶魔的巨石一样，死死压在铁蛋心口那块要命的印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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