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沉重的身躯扑倒在碎石上，如同山岳崩颓。滚烫的黑血从那道骇人的撕裂伤口中不断涌出，在冰冷的地面蜿蜒成一片散发着腥臭的暗沼。压抑粗重、如同破漏风箱般的喘息是这具强大躯体内唯一残存的微弱生机。西周灰石矿民绝望惊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尖，刺在这片死寂之上。
短暂的死寂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强行撕裂。
“……水？”
脸上满是岁月刻痕和黑灰的老矿工罗夫，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塌方区那道布鲁诺撕开的缺口边缘——就在那巨大伤口淌下的黑血旁边，一股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污垢的细流，正无声无息地从岩石缝隙中缓慢渗出，流淌在碎石和泥土混杂的地面上！
“水来了！是水啊！”另一个尖锐的、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嘶喊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开！几乎凝固的绝望瞬间被这微小的希望之光照亮！是地下暗河？是矿脉渗水？管它是什么！在这黑暗地狱般矿洞里，在所有人被塌方烟尘呛得喉咙如同火烧的时刻，这股缓缓流淌的湿痕，就是神的恩赐！哪怕它如此污浊！
人群如同饥饿的蝗群，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完全忽略了那刺鼻的血腥和异臭，更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死亡和疯狂！他们争先恐后地扑向那道岩石裂隙！
没有容器？那就用手！用手捧！用破烂的帽子！用一切能盛东西的！十几只手带着近乎虔诚的激动和急切，伸向了那蜿蜒流淌的、如同生命本身一样珍贵的浑浊细流！有人迫不及待地掬起一捧，不顾泥沙污浊，猛地将头埋下去，发出咕噜咕噜的、畅快的吞咽声！
罗夫老矿工也挤在人群边缘，他那布满老茧、指甲断裂的手掌颤巍巍地捧起了一点浑浊的泥水，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渴求的泪光，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就要将那浑浊的生命之源送入口中！
就在这渴求得到救赎的一瞬！
一道寒光无声无息地闪过！
叮！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支造型古怪、如同昆虫口器般尖锐的毒针（伊莎贝拉的淬毒袖箭之一），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罗夫老矿工眼前！就钉在他双手捧起的、正待入口的那一小洼污浊泥水的边缘！淬毒针尖甚至堪堪划破了他指尖厚实的老茧皮！
罗夫浑身剧震！如同被冰冷的闪电击中！双手猛地一抖，掌心里的泥水哗啦洒落大半！他惊恐地抬头，布满血丝的浑浊老眼撞上了伊莎贝拉那双深不见底的灰眸！
伊莎贝拉站在稍远处，指尖夹着另一支闪烁着致命冷光的毒针。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冻结的刀锋，穿透了弥漫的、带着血腥和尘土气味的空气，牢牢锁定着浑浊水流边缘几处极其细微的异常反光点。
“那不是水，” 伊莎贝拉的声音不大，却冰寒刺骨，如同宣告判决，“低头看看你们的‘水’里有什么。”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洞察力，示意所有人看向水流边缘，特别是溅落在地面淤泥上更明显的地方。
那些因为激动而几乎失去理智的矿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向自己掌心沾的泥水，看向流经脚下的浑浊细流……
一些异常的东西，在缓慢流淌的浑浊中，渐渐沉淀，在沾染了地面灰黑色淤泥后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那是……一种细碎的、如同碾碎贝壳般的、泛着微弱墨绿色金属质感的粉末！它们混合在泥沙中，初看极不起眼，但仔细辨别，能清晰地察觉到这绝不是任何正常的矿物或泥沙杂质！那墨绿色的金属粉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本能感到不适的光泽！如同某种带有剧毒昆虫的细微甲壳碎屑！
更可怕的是——在那条不断流淌出来的浑浊细流的水线边缘，某些浑浊水珠短暂停留、水滴将干未干的地方——
那粘附在碎石表层的湿痕，极其轻微地……散发着极其淡薄的、带着金属锈蚀气味的……墨绿色荧光！
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在这昏暗矿洞的火把映照下，在那些灰黑泥土的反衬中，如同附着在腐骨上的幽绿色鬼火！无声宣告着它绝对不祥的本质！
这诡异的色泽！这死寂的荧光！与掘地魔物体表那种滑腻的墨绿甲壳上流转的死亡光晕，如出一辙！
罗夫老矿工的手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猛地缩了回来，沾着那可疑荧光粉末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刚刚因为狂喜而激动的血色瞬间从他皱巴巴的老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比矿粉还要苍白！
“呕——”一个刚刚大口吞咽了泥水的年轻矿工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呕！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他疯狂地用手指抠挖着自己的嘴巴和喉咙！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每一个人的心脏！那些墨绿色粉末，那些微弱但致命的荧光，像无数细小的蠕虫，顺着他们干渴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眼，钻进了他们血肉最深处！冰冷！滑腻！带着诅咒！
“怪物的血！”老罗夫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破碎嘶哑，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惊怖，“这是…那些…那些钻地魔物的脏血！渗下来的脏血啊！！”
人群如同被巨大的冰水从头淋到脚！刚刚升腾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化成更深的绝望和灭顶的恐惧！那些墨绿色的粉末，那微弱的荧光，这刺鼻又难以形容的腥臭，在此刻全部串联成了最恐怖的噩梦！他们捧在手里的不是救命的甘泉，而是来自掘地怪物血管里的毒浆！喝下去了？天啊！喝下去了！
呕吐声、惊惧到极致反而失声的倒气声、压抑不住的崩溃抽泣瞬间在狭窄的矿洞里爆发！绝望的瘟疫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蔓延开！
“大人！”小罗尼的哭喊撕裂了这片重新陷入混乱的绝望。他瘦小的身体奋力地拖着、推着依旧昏迷不醒、满脸血污尘土和冷汗的亚伦，试图将他尽可能远离那如同瘟疫源头的污染水流。那双孩子气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不顾一切的恐惧和对安全区方向的祈求，“帮帮我！帮帮亚伦大人！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再喝了！”
吉姆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和另一个还能站立的矿工一起，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把重伤昏迷的亚伦护着往后拉。吉姆那张年轻的脸因为恐惧和焦急扭曲成一团，泪水混合着黑泥淌下来：“大…大小姐！我们怎么办？！前面路堵死！后面掘地兽的窟窿随时可能再冲出来！这东西…这东西……”他指向地上还在不断渗流、散发着微光和恶臭的浑浊水流，声音绝望得变调，“这玩意跟毒药一样！灰石老大……他会不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侧后方——那个巨大的、如同岩石崩塌形成的天然“石牢”。临时堆砌的、巨大而不规则的页岩和崩落的承重梁横七竖八地斜靠在岩壁上，恰好形成了一个狭小、封闭、只有顶部有狭窄空当的三角形空间。那个不久前还狂暴如同雷霆巨人的身体——布鲁诺，此刻如同一团被遗弃的、被污染的破烂，蜷缩在这个冰冷石穴的最黑暗角落。
粘稠得如同焦油的暗黑色血液，从他巨大的撕裂伤口中依旧在缓缓渗出，顺着他的臂膀往下滴落，在他身下的碎石泥土里不断聚集、加深着那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沼泽。他庞大身躯的每一次因剧痛而发生的无意识抽搐，都牵动着伤口，挤出更多黑色的血，如同邪恶的泉眼。那枚束缚在他粗壮拇指上的血沸指环，被那不断流淌的黑色血液浸泡过大部分表面，指环深处隐约的暗红纹路在血污之下显得更加诡异妖冶，如同深渊中未熄的余烬，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石穴入口处的地面上，一小股刚才从塌方缺口处渗出的浑浊“水流”，正汩汩地绕过几块碎石，无情地、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朝着那个蜷缩着布鲁诺的、暗红血泊蔓延的最黑暗角落流淌而去！
浑浊的死水，粘稠的黑血，以及被黑血浸泡的妖异指环。
三者即将在布鲁诺无意识的身下……汇合！
这景象本身就足以让所有人寒毛倒竖！仿佛预示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灾厄！
“把他拖出来！不能让他碰到那脏水！”有人惊恐地喊叫起来！那水里混了怪物的血，灰石老大身上流的也是那种恐怖黑血，再加上那个邪门指环……不能想！不敢想！
几个稍微冷静些的矿工，包括罗夫，立刻咬着牙冲上前，试图将昏迷沉重的布鲁诺从那越来越扩大的污染血沼中拖离！
就在这时——
“别动他！” 伊莎贝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像一道寒冰幕墙，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她站在距离石穴数米开外的地方，锐利如刀的灰色眼瞳一眨不眨地锁定在布鲁诺身上，准确地说是锁定在那枚被浓稠黑血包裹的指环和正缓缓流向他的污浊水流之间的那寸距离上！她的姿态没有任何阻拦物理上的动作，但那股穿透灵魂的冰寒和洞察一切的气势，瞬间压制了所有人下意识的救援冲动！
伊莎贝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生死界限——那指环深处细微的红光在血液浸泡下的每一次呼吸般的明暗变化？布鲁诺每一次痛苦抽搐时肌肉线条的牵扯方向和幅度？那道浑浊水流在岩石纹理中改变流向的微妙预兆？所有信息在她的灰瞳中被高速计算、推演、拼图！指尖夹着的毒针尖端，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一丝冷硬的光。
她不是在救布鲁诺。至少此刻，她的首要目标不是。
她是在“守尸”。
守一个随时可能因为污染叠加或者某种诅咒被再次唤醒的、比任何掘地怪物都更危险的恐怖“尸源”！一个一旦失控、在这封闭矿洞里无人能挡的毁灭风暴的核心！她的姿态，冷硬得如同钉在那扇地狱之门前最后的、唯一的封条！
“吉姆，” 伊莎贝拉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布鲁诺一寸，“带昏迷的亚伦去相对干净的岩壁区域，远离所有水流汇聚点和掘地兽入口可能的方向。让他躺平。所有人，远离塌方渗水点和布鲁诺所在区域至少五步之外！任何移动都必须绕开水流！”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那还在不断蔓延的浑浊污流，再扫过人群后方远处那片深邃、随时可能有东西爬出的黑暗破口。
“想活命，就必须在这毒水、怪物入口和失控的‘灰石’之间，找到那条还没被踩碎的——缝隙。”
她的话语冷酷而清晰，像一柄冰锥凿破了每个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活命的空隙，比那塌方的岩缝还要狭窄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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