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凝定。
那轮巨大、苍白的冰封王座悬浮于幽暗虚渊之上。搏动的腐骸印记与挣扎的亵渎律动被强硬的冰晶锁链封印。幽蓝冰层覆盖在混乱流质表面,如同亿万把锋利的匕首被铸成无缝的墓椁。月光——并非天穹之月,更像某种亘古冰冷天体从矿脉罅隙瞥来的霜眼——穿透沉积万年的混沌尘霾,形成一道斜贯整个空间的、澄澈剔透的光之通道。
霜白的光柱切割深渊之暗,稳稳落在冰封王座的最顶端。
死寂不再是唯一的语言。光柱内部,微尘被照亮、浮动、旋转,像被无形律令指挥的星辰微光。冰封表面,那些被冻结的、无数矿民与古兽扭曲烙印的痛苦面容,在光的映照下愈发狰狞可怖,却又在极致严寒的囚禁中凝固成永恒悲怆的浮雕。空气的温度骤然跌落,每一次吸入都像在吸食冰刀,在喉管内刮擦,在肺腑内凝结。幽蓝冰层缓慢但持续地增厚,细微的冰晶爆裂声如同无数濒死的骨屑在摩擦作响。
伊莎贝拉的身躯如同一具失去牵引的残偶,静静匍匐在碎裂的矿渣间。姿势凝固在她意志奔袭后、灵魂之矛穿透混乱律动盲区的前一刻。冰封王座核心迸发的反噬寒流——那些被强行禁锢、扭曲的混乱与腐化本身——顺着冻结的锚链溯源而上,在她灵魂断口形成冰封之刻的回流瀑布。那并非能量传递,而是存在层面、烙印级的……信息复制。
冰冷、混乱、终结万物的归零之律纹——属于腐骸王座被囚禁的核心力量——如同无形的模具,狠狠拓印在伊莎贝拉灵魂深处的冰霜印记之上。没有疼痛能形容这种拓印。那是如同自身的骨骼被取出,用异形的铁水浇筑、再强行塞回的蛮横塑造。意识被压缩到极致,成为承载异源律法印刻的冰冷石版。
她的体表,细微的异变悄然开始。原本沾染血垢和尘泥的皮肤下,从灵魂烙印处弥散开肉眼可见的、蛛网般的冰蓝纹路。纹路并非静止,像是细小的、被冻结的河流在缓慢延展。双手的指尖变得剔透,在微弱的矿脉晶尘折射中,泛出类似幽蓝冰晶的物质光泽。几根凝结在她额前碎发上的冰珠,映着霜月之光,中心似乎闪烁过极其短暂的、属于腐骸王座深处混乱烙印的细微残影。
咔哒。
一声轻微到如同幻觉的脆响。
伊莎贝拉被冰蓝纹路爬满的、僵硬的手指关节,极其细微地……弹动了一下。不像是生命复苏的征兆,更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关节发出承重的声音。就在这细微动作的瞬间,她那紧闭、被冰霜覆盖的睫毛缝隙里,没有瞳仁的灰——一点纯粹的、冻结万物的、冰冷的银灰光泽,如同极寒深涧的反射,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月光在冰面上的一个错觉。
冰面上印刻的无言痛苦,与她指尖的律动死寂,构成一幅亵渎又圣洁的图卷。
下方。
深陷的巨坑幽邃无底,那是被腐骸王座诞生时抽走一切存在根基后的绝对空无。但就在那虚无边缘,未被冰月完全照亮的粘稠暗影里——矿渣沉积层在极致低温与腐殖气息的双重作用下,龟裂开更多深邃的缝隙。
“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如同被掐断了颈骨的幼鸟垂死挣扎,打破了霜月下的死寂。
是小罗尼。
他从一片龟裂、布满深绿菌丝硬壳的矿渣洼地里艰难地拱出上半身。整个人裹着一层厚厚的、墨绿与黑褐色淤泥混合的、半凝固的腐败硬痂。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腥臭的黑水。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越过无数矿渣凸起和冰冷的月光光柱,颤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
那片巨大的、散发着让他灵魂本能颤栗寒气的、被月光照亮的幽蓝冰山!
冰山顶端,那些被冰封的、无声扭曲的痛苦面容……
还有在那巨大冰山前,匍匐于矿渣碎砾中、身缠不详冰蓝刻纹、气息与冰封王座隐隐共鸣的……纤细身影!
“罗……罗尼叔!”小罗尼嘶哑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慌,试图寻找保护。
他猛地转头,绝望的目光在冻结的矿渣浅滩上疯狂扫视——
就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处洼地边缘!
吉姆!
不……那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形!
身体大部分深陷在湿滑油腻的矿渣淤泥里,只有肩头和一条手臂僵直地暴露出来。手臂以一种活人无法做出的、被暴力掰断的角度屈折着。更骇人的是整条手臂——从肩头到手腕——已看不见完好的皮肉。墨绿和暗红交缠的腐烂物质覆盖表面,其间凸起虬结着无数指头粗的紫黑色坚硬藤蔓!那些藤蔓深深刺入他手臂的腐肉里,又从腐肉中钻出,如同寄生的毒藤,将整条手臂缠绕捆绑成一个扭曲的、散发腐腥的死物!暴露在外的肌肉纤维呈现出诡异的紫灰色,半凝固,如同被石化的败絮。
他的头歪靠在冰硬的矿渣坡面上,半张脸浸泡在漆黑油质的泥水里,无法看清表情。唯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最后的形状——死死圆睁着!但眼中没有任何神采,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剩下一片浑浊冰冷的白翳,如同被劣质石膏填满的眼球!倒映着上方……那片巨大冰山的幽蓝轮廓,和她身边匍匐的冰纹身影!
冻结的死亡与下方被腐殖与荆棘联合玷污的尸骸,在霜月下投下一长一短的、沉默相对的暗影。
“……哥……哥哥……”小罗尼的嘴唇颤抖着,吐出破碎的气音。他尝试拖动自己同样沾染腐泥和菌丝的双腿,想要靠近那个曾经强壮可靠的依靠。但身下的淤泥如同寒冰地狱粘稠的手,死死吸附住他。
就在他徒劳挣扎、惊惶四顾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巨大冰层撕裂的脆响!
不是来自腐骸王座!
是……伊莎贝拉所在位置前方数米处!
那片被霜月光柱斜斜穿透、映照得异常清晰的坚硬矿渣地面上!
一道极其深邃、笔直的裂隙……骤然绽开!
如同用精准的冰刃切割寒铁!
裂隙的边缘闪烁着幽蓝色的寒光,切面光滑如镜,深不见底!
就在裂隙的中央!
被清冽的月光照亮的地方!
安静地……
斜插着一柄!
不!
是两柄残骸!
两截断裂的剑刃!
上半截较宽厚,布满黑色锈蚀和崩口,断口犬牙交错,是亚伦那柄被崩断的十字圣剑的剑柄连带少部分剑身!
下半截更狭窄,前端尖锐却覆盖着厚厚的腐殖矿盐沉积物的硬壳,是更下方剑锋的残骸!
两截断刃!
一上!
一下!
锋刃朝外!
以一种……无法言喻的……
倾斜十字……
之姿!
深深……
钉在……
那条被冰冷月光照亮、笔直深邃的……冰痕裂隙中心!
清冷月辉流淌在残破的剑身之上,锈迹与腐壳被洗涤,折射出金属冰冷的本质光泽——一抹锐利、绝望、却又永不折辱的……
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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