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值班医生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剪开顾屿辰左臂的袖子,露出下方重新裂开、血肉模糊的伤口。清创、消毒、再次缝合……整个过程,顾屿辰只是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难以忍受的痛楚。
林晚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手中冰冷的器械在顾屿辰的皮肉间动作,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右手,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每一次消毒棉球的擦拭,每一次缝合针的穿刺,都像扎在她心上。那件被颜料彻底毁掉的昂贵毛衣,此刻正像一团肮脏的破布,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沉甸甸的,沾满了冰凉的丙烯,也沾满了她的愧疚。
“伤口反复撕裂,愈合会更慢,也更容易留疤。”医生包扎好,语气严肃地叮嘱,“这只手,一个月内绝对不能再用力!再崩开,麻烦就大了!还有后背的皮肤,丙烯有刺激性,回去立刻用大量肥皂水清洗干净,注意有没有过敏反应。”
“知道了,谢谢医生。”顾屿辰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走出校医室时,天色己经完全黑透。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顾屿辰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固定着夹板,挂在新的三角巾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备用T恤(校医室借的),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他后背沾着大片未干的、粘腻冰冷的丙烯颜料,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灰蓝色光泽。
林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他那件沉甸甸的、被毁掉的毛衣,像抱着一个沉重的罪证。
“对不起……”林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自责,“你的手……还有衣服……”
顾屿辰停下脚步,转过身。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清瘦而略显狼狈的轮廓。他看着林晚低垂的头,看着她怀里那团刺眼的灰蓝色,眼神复杂。
“意外而己。”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衣服不重要。手……养养就好。”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很晚了,你先回宿舍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林晚猛地抬起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手不方便,后背的颜料也要立刻处理。去画室,那里有水槽和肥皂。”
顾屿辰看着她眼中不容拒绝的坚决,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老馆二楼的小画室,成了深夜唯一的避风港。林晚打开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寒意。她让顾屿辰坐在一张旧椅子上,背对着她。然后,她打来一盆温水,拿来了画室里常备的强力去污肥皂。
看着顾屿辰T恤后背上那片己经半凝固的、面积巨大的灰蓝色污迹,林晚深吸一口气,拿起剪刀。
“衣服…保不住了。”她低声说,带着歉意。
“嗯。”顾屿辰背对着她,声音平静,“剪吧。”
剪刀锋利的刃口划过质地精良的棉质T恤,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布料被小心地剪开,剥离,露出少年清瘦却线条分明的脊背。那片被灰蓝色丙烯覆盖的皮肤,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颜料己经有些干涸,紧紧附着在皮肤上。
林晚用温水浸湿毛巾,涂抹上厚厚的肥皂,动作极其轻柔地开始擦拭。冰冷的毛巾接触到皮肤,顾屿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林晚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避开他脊柱的凸起和肩胛骨的轮廓,一点一点,耐心地溶解、擦拭着那些顽固的颜料。
画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水声、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肥皂的清新气味和未散尽的松节油味道。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堆满画材的墙壁上,显得格外亲密,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林晚专注地擦拭着,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她指尖微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纹理,感受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强忍不适的僵硬。这沉默的、近乎侍疾般的亲密接触,比任何语言都更让她心绪翻涌。愧疚、心疼、一种陌生的悸动,还有对他隐忍的复杂感受,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终于,那片顽固的灰蓝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露出皮肤本来的颜色,只是被反复擦拭的皮肤有些发红。
“好了。”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拧干毛巾,擦掉最后一点泡沫,“应该干净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刺痛?”
“没有。谢谢。”顾屿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他依旧背对着她,没有动。
林晚看着他那件被剪坏、无法再穿的T恤,又看了看画室里仅有的备用物品——一件她平时罩在外面挡颜料的、洗得发白的宽大旧工装外套。
“你先穿这个吧。”林晚拿起那件旧外套,递过去,“虽然旧了点,但干净,也能挡挡风。”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顾屿辰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上半身线条流畅,左臂的白色纱布和夹板格外醒目。他目光落在林晚递过来的那件明显属于她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旧工装外套上,眼神幽深,像两潭望不见底的深水。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了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向旁边画桌上摊开着的一本速写本——正是林晚平时随身携带、记录校史长廊灵感的那本。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顾屿辰用指尖,极其小心地翻开速写本的某一页。那一页,不再是精确的建筑草稿或历史意象,而是一幅未完成的、带着强烈情绪张力的炭笔速写——
画面中央,一个清瘦的背影(轮廓依稀能看出是顾屿辰)正张开双臂,姿态近乎悲壮地迎向一片倾泻而下的、浓重的灰蓝色“瀑布”(颜料)。他的前方,另一个人影(显然是林晚自己)正从歪倒的梯子上跌落,脸上是惊恐的定格。画面线条狂放而急促,充满了瞬间爆发的动态感和冲击力。背景是模糊的、象征校史长廊的线稿。在画面的右下角,还有几笔匆匆勾勒的、摔在地上的颜料桶和斑驳的蓝色污迹。
这幅画,显然是在刚才那场意外发生后,林晚在极度震惊和复杂情绪下,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本能,在混乱中快速捕捉并记录下来的!
顾屿辰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那个代表他自己的、迎向颜料“瀑布”的背影。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充满张力的笔触上,然后缓缓抬起,看向林晚,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痛楚,有狼狈,有被“看见”的震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探寻。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画下来了?”
林晚的脸颊瞬间滚烫!她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涂鸦会被他看到。她下意识地想夺回速写本,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在顾屿辰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林晚攥紧了手中的旧工装外套,指节泛白,声音低如蚊蚋,“……只是本能。”
画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昏黄的灯光下,两人无声地对峙着。他半裸着上身,手臂带伤,眼神灼热;她脸颊绯红,手里攥着他的“蔽体之物”和自己的“罪证”。空气中,肥皂的气息、未干的颜料味、松节油的味道,还有两人之间那汹涌澎湃却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交织缠绕,浓得化不开。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小画室这方寸之地,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一幅未完成的画,一件染血的纱布,一件被毁的衣衫,一件带着体温的旧外套,还有两个伤痕累累、沉默相对的少年。
旧疤之上,又添新痕。而某些更深的东西,似乎也在这沉默的、带着痛楚的“看见”与“被看见”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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