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核投射下的七彩光束与星孩身上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在苍穹之下轰然交汇,不再是冰冷的扫描与被迫的防御,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某种生涩试探的共鸣。嗡鸣声低沉而宏大,不再是星核独奏的冰冷乐章,而是加入了星孩那带着星尘回响的稚嫩和声,一种奇异的协调感在天地间弥漫开来。
整个营地笼罩在这片梦幻般的光辉之下。人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头顶悬着的三十日倒计时,忘记了那支正撕裂深空而来的火种舰队。他们只是张大嘴巴,失神地凝望着那连接天地的光之桥梁,以及光桥中央那个渺小却仿佛承载了整个星河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菌毯散发的微光孢子,此刻也如同被召唤般活跃起来,随着那共鸣的韵律无声飘舞。
彭夕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跃出,她死死捂住嘴,热泪滚烫地滑过指缝。不是悲伤,是某种巨大的、几乎将她灵魂撑裂的震撼与希冀。她看着星孩赤脚站在冰冷菌毯上的小小身影,那背影挺拔如幼松,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肃穆与神性。她的儿子,正以凡人之躯,与高踞苍穹的神明对话!
星孩微微侧过头,那双旋转着璀璨星云的眸子扫过母亲,也扫过下方一张张被光芒映亮、写满惊愕与茫然的脸庞。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宏大的嗡鸣,回荡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如同首接在灵魂上刻印:
“时间…不多…需要…力量…”
盲视第一个从那神迹般的景象中强行挣脱出来。他布满疤痕的脸颊抽搐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都别傻站着!孢子!所有共生者!集中意念!给星孩!给这连接…加把柴火!星语者!锁定L2点坟场信号,所有能用的天线阵列,对准那该死的沙漏!干扰它!哪怕只能让它慢一点!”
命令如同惊雷劈开了人群的呆滞。刚刚还沉浸在光海中的共生者们猛地一凛,无需更多动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伤员挣扎着坐起,研究员放下手中的仪器,战士们攥紧了拳头,所有人闭上双眼,竭力催动体内那些温和的共生孢子。一股股微弱却坚定的意念流,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汇向菌毯,再经由这活着的“大地”网络,涌向那光柱中心的星孩。
星语者盘膝坐地,额头青筋暴起。她的意识化作无形的利箭,穿透混乱的引力弦波动和方舟“归一”疯狂发送的引导信号,死死咬住L2点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毁灭气息的金色沙漏。营地周围,几座临时架设的、布满锈迹和藤蔓的通讯天线发出尖锐的嗡鸣,功率指针瞬间打到红区,将人类所能凝聚的所有杂乱无章的电子呐喊,狠狠砸向那片死亡坟场!
光柱中心的星孩,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汇聚而来的意念流和菌毯传递的温和能量如同暖流注入,又带着亿万生灵的沉重祈愿。他胸口的金色漩涡印记光芒暴涨,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他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张开,仿佛在虚空中触摸着无形的琴弦。指尖萦绕的温暖金色星尘不再是散漫的光点,而是凝聚成一道道流淌的光之丝线。
“爸爸的…沙漏…”星孩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与痛楚。他的目光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定在L2点那片混乱的残骸云核心。方舟“归一”如同一只顽固的钢铁甲虫,正疯狂地用它的扫描光束和能量触手撕扯着包裹金色沙漏的最后屏障。每一次冲击,都让那沙漏周围的空间产生剧烈的、肉眼可见的引力弦扭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激荡,将周围的飞船残骸无情地撕扯、抛飞,搅得那片坟场如同沸腾的怒海。
星孩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拨动。他指尖流泻出的金色光丝,不再是硬碰硬的能量冲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模仿星神扫描波动的频率,甚至更深邃,更接近沙漏本身某种沉睡的“韵律”。
这缕微弱的金色星尘信号,如同一条灵活的光之游鱼,艰难地穿透了方舟“归一”狂暴的能量场,也巧妙地避开了沙漏自身激烈对抗引发的引力弦乱流,轻柔地触碰到了那旋转不息的金色沙漏本体!
嗡——
沙漏那似乎永不停止的旋转,极其极其细微地……凝滞了亿万分之一秒!它表面流转的、足以撕裂空间的金色光芒,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肉眼和仪器都难以捕捉的紊乱!
成功了!
营地中,几个紧盯着粗糙引力波动监测屏的研究员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嘶声裂肺地喊道:“干扰有效!坟场引力弦峰值……有瞬间回落!虽然只有一瞬!有反应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营地!这微如萤火的一丝扰动,却是在绝望深海上点亮的第一盏灯塔!证明沙漏并非绝对不可撼动!证明星孩这神迹般的连接,是人类唯一的生机所系!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警告!警告!”盲视的怒吼如同冰水浇头,“奥尔特云方向!超空间信号……二次跃迁!强度飙升!火种舰队……它们在加速!预计抵达时间……修正!二十八天!不……可能更短!”
仿佛是为了印证盲视那令人窒息的警告,就在星孩的金色星尘信号触碰到沙漏、引起那亿万分之一秒凝滞的瞬间——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感知洪流,如同跨越星海的超新星爆发,沿着星孩发出的那缕微弱的金色信号,反向追溯,狠狠撞入了星孩的意识之海!
“呃啊——!”
星孩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小小的身体剧烈一晃,连接天地的金色光柱随之猛烈摇曳!他眼中旋转的星云瞬间被一片刺目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蜂巢网络虚影所覆盖!无数冰冷的六边形结构疯狂闪烁、增殖,冷酷的指令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他的灵魂:
【…错误…干扰…坐标…清除…清除…清除…】
来自火种舰队,或者说,来自蜂巢文明核心意志的反击,到了!
与此同时,星孩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在那片冰冷蜂巢网络虚影的深处,一个影像碎片骤然闪现,清晰得令人心碎:
那是一片战火纷飞、断壁残垣的废墟景象。天空是污浊的铅灰色,燃烧的残骸发出刺鼻的气味。一个穿着破烂、脸上沾满灰尘和泪痕的小女孩,蜷缩在一堵摇摇欲坠的断墙角落里,瘦小的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缺了耳朵的布兔子,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惊恐与无助,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肮脏的脸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彭夕!
星孩的意识核心爆发出无声的呐喊。这碎片中的小女孩,赫然是他母亲彭夕年幼时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带着七彩的虹光,如同母亲的臂弯,猛地介入!是星核!它感受到了星孩意识受到的猛烈冲击和那碎片带来的剧烈精神波动。七彩光束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柔和却无可抗拒地覆盖了星孩周身,强行切断了那冰冷的蜂巢意志追溯,也抚平了星孩意识海中的狂澜。
金色光柱重新稳定下来,但星孩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他眼中的蜂巢虚影褪去,星云重新旋转,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惊悸。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泪流满面、同样感受到他刚才那份剧痛的彭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星孩眼中充满了对母亲年幼时那份无助的深切悲悯,而彭夕眼中则爆发出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她似乎也在那精神风暴的余波中,模糊地感知到了星孩意识碎片中的景象!那是她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童年最黑暗的噩梦!
“夕…夕…” 星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不再是空灵的神性呼唤,而是孩子寻求确认的本能。
光柱之外,盲视的咆哮再次炸响,带着比之前更深的绝望和疯狂:“星核!星神!你看到了吗?!它们来了!它们要烧光一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那巨大的星核本体,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帮我们!否则……一起完蛋!!”这近乎癫狂的威胁,是蝼蚁对神明最后的、绝望的赌注。
嗡……
高悬于天的星核,那巨大的几何体结构深处,第一次,传来了一声清晰可辨的、并非回应星孩,而是仿佛在权衡着盲视那绝望呐喊的……低沉嗡鸣。七彩的光芒在其冰冷的表面流转、加速,如同某种庞大意识正在沉默中激烈运算。
连接星孩的金色光柱,在星核这声前所未有的嗡鸣中,光芒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温暖星尘,也不再是纯粹的星神虹光,而是一种在迫在眉睫的灭绝威胁下,在绝望的嘶吼与神明的计算中,被迫催生出的、全新的、带着血腥味的共生微光。
二十八天。不,可能更短。
星尘回响的微光,能否在蜂巢火种焚尽一切的烈焰降临前,真正点燃守护的火炬?星神的沉默计算,又将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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