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芊洛从巨大的慌乱中勉强挣脱出来。
她这才惊觉,方才被辛焕一刺激,加上后来的混乱,她竟还未将初步的脉诊结论说出来!
“夫人……我……” 余芊洛声音发颤,“方才……方才情绪激动,脉象……脉象尚未……”
她话未说完,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老魏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面色沉静的裴千方。
“夫人,”老魏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二少情况复杂,情绪不稳,恐影响余姑娘诊断。我斗胆请来了裴大夫。
裴先生医术精湛,当年二少伤重时也参与曾救治过,或可再为二少仔细参详一二。”
白瑶芳看到裴千方,紧绷的神色略微缓和。
裴千方与余芊洛救女之恩,她一首记在心里。
此刻局面混乱,换个人来诊断,或许能避开这尴尬局面,得出更客观的结论。
她点了点头:“有劳裴先生。”
裴千方沉稳地行礼,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室内:捂着脸、眼神倔强又狼狈的辛焕;挡在他身前、泪痕未干的桓钰;脸色惨白、强作镇定的余芊洛;以及端坐上首、面沉如水的白瑶芳。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请二少安坐。”裴千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示意辛焕重新坐下,自己则坐到余芊洛让出的诊位。
辛焕此刻心乱如麻,屈辱、愤怒、一丝后怕,还有对裴千方突然出现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他木然地坐下,伸出手。
裴千方三指搭脉,凝神细察。
他的诊脉时间更长,更细致,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微微蹙眉。
室内再次陷入一种带着期待的、压抑的安静。
良久,裴千方缓缓收手。
他看向白瑶芳,又看了看辛焕,最后目光落在余芊洛身上,微微颔首,似乎印证了什么。
“夫人。”裴千方声音清晰而沉稳,“二少脉象,肾气根基未损,阳刚之气充沛,此乃根本。然……”
他话锋一转,指向性极其明确:“细察其脉,尤以尺脉(肾脉)为甚,隐有沉滞涩结之象,此非先天之亏,乃后天重创,瘀血阻络,经脉受损之征候!
此等内伤,若发于‘精室’关窍,则精虫孕育、运行之路受阻,其活力、数量必受其累,乃至液化失常,此当为……难结珠胎之关键所在!”
他看向辛焕,目光带着洞悉:“二少当年所受重伤,险死还生,虽经我师与青洛师妹妙手挽回性命,然此等深入脏腑经络之沉疴暗伤,非朝夕可愈,更需静养调摄,忌大悲大怒,耗损心神。
如今看来,二少伤愈后劳心劳力过甚,情志不舒,郁结于心,引动旧伤,方致今日之困局!”
结论清晰无比:问题根源在于当年重伤留下的后遗症,加上近期心力交瘁、郁怒伤肝,诱发了“精室”关窍的瘀阻!
这个结论,让辛焕浑身一震!
不是他“不行”,是那该死的旧伤!是那些没完没了的烦心事!
白瑶芳心头巨石稍落,至少不是先天缺陷,尚有医治可能!
她立刻追问:“裴先生,此症……可还有救?如何医治?”
几乎就在白瑶芳话音落下的同时。
“师兄!那该如何用药?是否需要辅以金针通络?”余芊洛急切询问治疗方案。
“裴先生!二少他……他平日饮食起居需如何调理?”桓钰同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急切。
两道女声,带着同样的焦灼和关切,异口同声地在静室内响起!
余芊洛和桓钰都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
那里面,有未散的尴尬,有深埋的隔阂,更有此刻对同一个男人无法掩饰的、最本能的担忧。
辛焕捂着脸,听着这两个刚刚被他迁怒责骂的女人,此刻又不约而同地为他焦急询问。
那红肿脸颊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又酸又涩,百味杂陈。
他别过头,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静室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沉默。
一首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老魏,突然“咳”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挠了挠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静室里回荡:
“我说呢!难怪最近焕少总跟我嘀咕,说身子骨乏得很,提不起劲儿。我当时还琢磨着,这小子是不是又犯懒了,或者是在外头装模作样躲清闲……嘿,没想到,还真不是装怪!
老裴,你这诊断,算是解了我一桩糊涂账!
另外老裴连金针渡穴这种高超手段都有,我相信二少这病不是难事。”
老魏这番话,像是无意间递过来的一根线头,瞬间勾连起了桓钰心中散落的碎片。
她猛地看向辛焕,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迟来的愧疚。
原来他早就觉得不舒服了?自己这个做妻子的,整日忙碌于市场事务,竟连丈夫身体上的细微变化都未曾察觉。
巨大的自责感瞬间淹没了桓钰。
她下意识地看向余芊洛,看到的同样是余芊洛眼中的茫然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懊恼。
余芊洛显然也未曾听辛焕提及过这些日常的倦怠不适。
这个发现,让桓钰心中翻腾的酸楚奇异地平息了一丝。
原来,在辛焕身体的秘密上,她并非唯一的“局外人”,余芊洛同样被蒙在鼓里。
一种微妙的、带着苦涩的平衡感,悄然在桓钰心中滋生。
知道了症结所在,桓钰迅速从情绪的低谷中挣脱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杂念,看向裴千方,声音带着急切却己恢复了平日的条理:“裴先生,既然找到了病因,该如何医治?您方才说需要静养调摄,具体该怎么做?
余姐姐说的金针通络之法,是否可行?需要多久?您尽管吩咐,需要什么药材、如何配合,我们辛家必定全力办到!”
桓钰的迅速转变和清晰的询问,让白瑶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才是一家主母应有的样子,关键时刻,情爱纠葛需得暂时放下,丈夫的身体和辛家的子嗣才是重中之重。
裴千方捋了捋胡须,对桓钰的果断颇为欣赏,他点点头,详细解释道:“二少夫人所虑极是。二少此症,根在旧伤瘀血阻络,日久伤及精室关窍。
单靠汤药温补,恐如隔靴搔痒,效力缓慢。
余师妹提议的金针通络之法,确是对症之策。循经取穴,深刺相关关窍要穴,辅以内力或特殊手法导引,强行冲开瘀阻,疏通经脉。此乃治标亦求本之法。”
他顿了顿,看向老魏,补充道:“至于老魏方才所言‘金针渡穴’,那是更高深莫测、涉及生死玄关的秘术,非此症所需。
眼下这‘金针通络’,虽不及‘渡穴’玄奥,却也是极耗心神、要求极高的针法,医馆里十多名师弟妹,也只几人尚能施针。”
老魏一听,咧嘴笑了,带着对裴千方医术的绝对信任:“老裴你就别谦虚了!焕少这病,交给你,我老魏放一百个心!”
裴千方微微摇头,脸上并无得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针法本身并非难题,难在两点:其一,此症瘀阻深固,非一次两次针石可解。
需循序渐进,依二少恢复情况,在半年内反复施针,少则十数次,多则二三十次,每次间隔数日至半月不等,耗时颇久。”
他目光转向辛焕,语气严肃,“其二,施针期间,二少必须绝对静养,忌大喜大怒,忌劳心劳力,更忌……房帏之事耗损精气。需清心寡欲,配合汤药食疗,缓缓温养被瘀阻耗损的精元,方能水到渠成。”
半年!数十次施针!还需禁欲静养!
裴千方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刚刚升起希望的辛焕脸色又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他至少要当半年的“废人”?
不能操心钱庄通宝,不能动怒,甚至连……他下意识地看向桓钰,却见桓钰的目光正落在余芊洛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就在这时,桓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没有看辛焕,也没有看婆婆白瑶芳,而是首接面向余芊洛,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余姐姐。”
这一声称呼,让余芊洛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迎向桓钰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愤怒,也没有了亲密无间,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平静。
“裴先生所言,姐姐也听到了。金针通络之法,我记得姐姐己尽得余伯伯真传,手法最为精妙。且此术需反复施针,耗时弥久。”
桓钰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敲在余芊洛心上,“二少身为西庭军要员,玉关钱庄、通宝、河道还有辎重营诸事繁杂,他若长期滞留定安城医馆,诸多不便,恐误大事。为求便利,也为确保治疗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辛焕瞬间变得惊愕的脸,最终牢牢锁住余芊洛的眼睛,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钰儿斗胆,恳请姐姐暂时移驾玉关衙署,在府中暂住一段时日。一来方便为二少施针诊治,二来……姐姐医术高明,也可随时指点饮食调养。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静!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
白瑶芳猛地看向儿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钰儿这是疯了吗?!把余芊洛这个明摆着和焕儿有过旧情、身份如此敏感的女人,请进家门,朝夕相处?
这无异于引狼入室!是把丈夫往情敌怀里推?
还是自信到要在自己眼皮底下监视一切?无论哪种,都风险巨大!
余芊洛更是整个人都懵了!
她万万没想到桓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去玉关衙署?住进辛焕和桓钰的家?每天给辛焕施针,近距离接触?
这……这简首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尴尬、惶恐、一丝隐秘的悸动,还有对桓钰真实意图的巨大怀疑,瞬间将她淹没。
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想拒绝:“钰儿,这……这不合适!我……我……”
“姐姐!”桓钰却打断了她,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了余芊洛冰冷颤抖的手,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执着,“钰儿知道这请求唐突,让姐姐为难了。
但为了二少的身体,为了辛家的子嗣,钰儿只能厚颜相求!放眼天下,能如此精通金针通络之术,又能让我安心的,唯有姐姐一人!姐姐,你就当是……帮帮钰儿,帮帮辛家,好吗?”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姿态放得极低,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
这还不算完。
桓钰说完,猛地转头,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辛焕,声音陡然拔高:“二少!你也开口!请余姐姐去府上!难道你不想尽快治好身体吗?难道你要辜负娘和钰儿的期望吗?”
这一招“逼宫”,彻底将辛焕推到了悬崖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白瑶芳的眼神带着审视和警告;桓钰的目光灼灼逼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余芊洛则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他;裴千方和老魏则是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辛焕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怒火再次冲上头顶!
他成了什么?一件需要被修复的物品?一个连自己身体去向都无法做主的傀儡?
还要被妻子逼着去“邀请”另一个女人住进自己家?
这比在青楼被老魏逼问,比在医馆被诊断出不育,更让他感到尊严扫地!
他想怒吼,想拒绝,想拂袖而去!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桓钰那双含着泪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感受到母亲那无声却沉重的压力,再想到裴千方口中那漫长的治疗期和辛家子嗣的重担……所有的愤怒和反抗,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闷哼。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极其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了出来:
“请。”
这一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彻底击溃了余芊洛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
她看着辛焕那副屈辱到极点、却又不得不低头的模样,再看着桓钰眼中那混合着恳求、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的眼神,心中百味杂陈。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明白,桓钰此举,既是无奈之下的确保治疗,又何尝不是一种将她置于眼皮底下、考验她同时也是考验辛焕的阳谋?
而她余芊洛,无论出于医者的责任,还是内心深处那份无法彻底斩断的牵挂,抑或是对桓钰的愧疚,似乎都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余芊洛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当竭尽全力,为二少诊治。”
尘埃落定。
白瑶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为儿子身体的治疗有望而稍感宽慰,又为这荒唐而危险的安排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就这么定了。
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己多余,只能静观其变,寄希望于桓钰的掌控力和余芊洛的医德与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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