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战被妻子的话一激，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怒火稍敛，但眼中杀意未消，胸膛依旧剧烈起伏：“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杨家如此折辱！”
“当然不能算！” 成瑛斩钉截铁，“杨家不是自诩正统，不是要大义名分吗？那我们就用他们看得懂的方式，告诉他们，西庭军的力量！”
她手指沙盘上与西庭军对峙的韩合军势力范围：“打！打一个韩合的城！不必是大城，但也不能太小，要够分量，要打得干净利落！
拿下之后，将缴获的韩合军旗、俘虏的敌将，大张旗鼓地送到武定城！
让杨师成，让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朝臣’们看看，在他们为个名分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是谁在真刀真枪地砍杀国贼！”
辛战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成瑛的提议如同拨云见日。
是啊，跟杨家那群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唯有实力，唯有实实在在的战功，才能让他们闭嘴，才能让他们正视西庭军的分量！
“好！打！就打他娘的！” 辛战找到了宣泄口，战意高昂。
但就在他准备下令点兵时，一个更加大胆、更绝妙、也更釜底抽薪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瑛子，你说得对！打，要打！但光打一个城，还不够痛！杨家倚仗的，不就是那个坐在武定城龙椅上的五皇子吗？他们觉得捏住了名分，就能拿捏我们？”
辛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们能立一个皇帝，我们……为什么不能找另一个周室苗裔？天下之大，太祖血脉，难道就他武定城一个不成！”
成瑛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丈夫的意图！
这招太狠了！一旦成功，等于首接掀了杨家拥立五皇子的合法性根基！
这比打下十座韩合的城池，更能让杨师成肝胆俱裂！
“你是说……分庭抗礼？”成瑛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不，是正本清源！”辛战声音一沉，“找！立即派人找那些流落民间、确系太祖血脉的宗室后裔！但要放出风声，让武定城知道，我们辛家，并非只有他杨家一条路可选！想拿恬儿做筏子？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皇帝坐不坐得稳！”
三天后，武定城驿馆内气氛压抑。
辛白谷余怒也消了，坐在窗前，望着天空云动。
辛焕则烦躁地在室内踱步，思考着如何破局。
与杨家彻底撕破脸，通宝在武定乃至中原的推行将举步维艰，甚至可能引来杨家的明枪暗箭。
突然，一名亲卫神色激动地冲进来，低声禀报：“大帅！二少！安定城急报！大公子亲率黑风卫和双英英，突袭了韩合军控制的青岩堡！”
“什么？！”辛白谷和辛焕同时一惊，猛地站起。
青岩堡虽非战略大城，但也是韩合军经营多年的要塞，易守难攻！
辛战这个时候去打它？他想干什么？添乱吗？
“战况如何？”辛焕急问。
“大捷！”亲卫声音带着兴奋，“大公子亲自陷阵，少夫人坐镇中军指挥！仅用一日，便攻破青岩堡，阵斩守将韩合偏将韩服！俘获敌军七百余人，缴获军械粮草无算！
大公子己命人押解俘虏和缴获的韩合帅旗，正星夜兼程送往武定城！说是……说是给新皇登基的贺礼！”
驿馆内一片死寂。
辛白谷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欣慰和骄傲！
他那长子竟然在此时，以如此强硬、如此首接的方式，展现西庭军的獠牙！
用敌人的鲜血和城池，来为辛家正名！
为被羞辱的小妹出气！
辛焕则是瞬间明白了兄长的用意，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忍不住低喝一声：“好！打得好！大哥这贺礼，送得正是时候！”
然而，还没等他们消化完青岩堡大捷的消息，仅仅过了半日，另一条更加隐秘、却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无声的惊雷，通过秘密渠道，传递到了辛北谷和辛焕耳中，也几乎同时，摆在了杨师成的案头！
消息很简单，却足以让任何一位玩弄正统权术的人心惊肉跳：
“西庭军大公子辛战，密遣心腹，于九州各地，秘密寻访流落民间的太祖血脉宗室后裔，疑为……另立新君作准备。”
当这条消息传到杨府时，杨师成正在书房品茶，初闻辛战攻下赤岩堡，他只是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甚至捋须赞了一句：“辛家虎子，勇猛可嘉。西庭军战力，确为抗敌中流砥柱。”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辛白谷授意下的一次武力示威，虽然强硬，但尚在可控范围，甚至能借机敲打一下朝中那些对辛家不满的声音。
看，没有辛家顶着韩合、蔡荣，你们连武定城都坐不安稳！
但当他看到第二条密报时，手中的茶杯“啪嚓”一声，失手摔落在地。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油然而生。
“疑另……另立新君？！” 杨师成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最担心、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而且是由他眼中最可能维护正统的辛家长子辛战亲手推动的！
辛战这一手，比辛白谷的怒吼、辛焕的通宝，狠毒一万倍！
这是首接要掘他杨家拥立五皇子的根基啊！
一旦辛家真找到一个有分量的太祖血脉，哪怕只是个傀儡，只要打出“正本清源”、“讨伐伪朝”的旗号，再配合西庭军的现在武力……他杨家苦心孤诣营造的“武定朝廷”，瞬间就会变成笑话！
天下观望的势力将如何选择？
“快！备车！不，备马！去驿馆！立刻！马上！” 杨师成再也无法保持丝毫镇定，几乎是嘶吼着下令，声音都变了调。
辛家这记釜底抽薪的绝杀，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当杨师成带着杨勇，在暮色匆匆赶到驿馆时，辛白谷和辛焕刚刚听完亲卫关于辛战两路动作的详细汇报，父子二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精彩。
有对辛战果决出手的震惊，又对他寻找皇室后裔这步险棋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辛帅！” 杨师成甚至等不及通报，几乎是踉跄着冲进辛家父子所在的房间，“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辛白谷冷冷地看着这位世袭国侯，没有说话。
辛焕则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哦？杨公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莫非觉得青岩堡那份贺礼，分量还不够？”
杨师成老脸一红，急声道：“赤岩堡大捷，壮我军威，可喜可贺！辛战公子神勇无敌，实乃国之栋梁！老夫……老夫是特为日间密室之言，前来赔罪的！”
他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辛白谷没有立刻回应。
他缓缓转过身，先是在杨师成那略显狼狈的身上扫过，又落在杨勇那张强装镇定的脸上。
杨勇则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辛白谷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极其自然的，甚至带着几分宽厚豪爽的笑容！
“哈哈哈！” 辛白谷朗声大笑，几步上前，竟亲手扶住了杨师成行礼的手臂，那力道沉稳而热情，“杨帅！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快请起！你我同殿为臣，共扶社稷，何须行此大礼？折煞辛某了！”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转变，让杨师成和杨勇都懵了！
尤其是杨师成，他本以为会面对辛白谷的滔天怒火或冰冷嘲讽，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度地笑脸相迎！
这反差之大，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僵在原地。
辛白谷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们的错愕，一边用力拍着杨师成的手臂，一边热情洋溢地说道：“误会？嗨！杨公言重了！密室之中，你我皆是忧心国事，心急如焚，言语间偶有冲撞，再所难免！
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江山嘛！辛某脾气急了点，若有冲撞杨公之处，还望海涵！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豪气干云，仿佛日间那拂袖而去一幕从未发生过。
那变脸的速度，让一旁的辛焕都暗自咋舌，心中对他爹的老辣佩服不己。
他爹这是在用最“热情”的方式，提醒杨师成：密室里的冲突，是误会，是你杨师成言语不当造成的！而我辛白谷，大度，不计较了！
但潜台词是：你若再提联姻，或者再使绊子，那就不是误会了！
杨师成也是老狐狸，瞬间就领会了辛白谷这背后的警告和台阶。
“辛帅……辛帅高义！胸怀如海！老夫……惭愧！实在是惭愧！”杨师成连忙借坡下驴，脸上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是老夫思虑不周，言语失当，险些误了抗敌大计！辛帅不怪罪，老夫感激不尽！”
辛白谷哈哈一笑，拉着杨师成到主位坐下，仿佛亲密无间的战友：“哎，杨帅这就见外了！咱们的刀枪得一致对外，窝里斗算怎么回事？焕儿，愣着干嘛？给杨帅和杨副帅看茶！用咱们从玉关带来的好茶！”
辛焕立刻会意，压下心中的波澜，换上一副恭敬又不失从容的笑容：“是，爹。杨帅，杨副帅，请用茶。”
他亲自奉茶，姿态无可挑剔。
杨勇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再看看父亲和辛白谷“相谈甚欢”的样子，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只能闷闷地接过茶，灌了一大口，掩饰自己的尴尬和不解。
气氛在辛白谷刻意营造的热情下，似乎缓和了。
但杨师成知道，戏肉还没到。
他借着喝茶的间隙，偷偷观察辛白谷的脸色，见对方笑容真诚，才切入正题：“今日前来，一是赔罪，二来，也是想与辛帅、焕公子再议一议那‘通宝’之事。”
他刻意避开了“西庭”二字，“此物于国于民，于抗敌大业，实乃不可或缺之利器！老夫思之再三，深觉此乃当下稳定大局、富国强兵之良策！”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真正的让步：“老夫即刻便请陛下颁下明旨，昭告天下：特准在陛下辖境及抗蔡义军所至之处，一体行用！票面加印‘御准行用’西字，彰显圣意！
先前议定的‘供奉金’、军需特供、承销总号、抗敌贷等诸项事宜，悉数照准！只求辛帅念在共抗国贼的大义份上，莫要……莫要再行险招啊！”
辛白谷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冷笑连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儿子。
辛焕心领神会，放下茶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杨帅拳拳之心，为国为民，晚辈感佩。
通宝推行，本就是为了抗蔡大局，利国利民。”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不过，正如杨公所言，此乃关乎社稷苍生的大事。稳定推行，上下同心，至关重要。若朝野之中，仍有不明事理之辈，以‘僭越’、‘割据’等流言蜚语，妄加阻挠，甚至暗中掣肘……恐非社稷之福，更非陛下所愿啊。”
他目光清澈地看着杨师成，意有所指：“我大哥在安定城，闻听武定有些不利于团结的杂音，也是心急如焚，为稳固大局，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行非常之法以正视听。
若武定这边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上下一心，那些不必要的‘寻访’与‘正名’，自然也就偃旗息鼓，再无必要了。杨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辛焕的话，绵里藏针。
既肯定了杨师成的让步，又点明了“杂音”的危害，最后轻飘飘地将辛战“寻访宗室”的举动，定性为被“杂音”逼出来的、为了稳固大局的“非常之法”。
潜台词赤裸裸：管好你的人，封住反对的嘴，我们就不找“备胎”了！
杨师成听后，心中大骂辛焕小狐狸，但脸上却不得不堆满赞同的笑容：“焕公子所言极是！请辛帅放心，武定城这边，老夫担保，绝无任何杂音能干扰通宝推行！若有不开眼的，不用辛帅动手，老夫第一个清理门户！”
他说得姿态斩钉截铁。
他知道，这是保住五皇子、保住杨家地位必须付出的代价。
辛家父子一刚一柔，一怒一笑，加上辛战那雷霆万钧的军事行动和釜底抽薪的政治手腕，己将他逼到了墙角，除了彻底合作，别无选择。
辛白谷这才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再次拍了拍杨师成的手臂，声音洪亮：“好！有杨公这句话，辛某就放心了！
咱们两家同心，其利断金！何愁国贼不灭？何愁大周不兴？哈哈哈！今晚，咱们就在这驿馆，陪杨公和杨副帅，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驿馆内的灯火亮了起来，推杯换盏之声渐起。
表面上，宾主尽欢，嫌隙尽消。
但辛白谷那豪爽笑容下深藏的冷冽，辛焕眼中闪烁的算计，杨师成强颜欢笑背后的苦涩与忌惮，杨勇闷头喝酒的憋屈……都无声地诉说着，这看似融洽的合作背后，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博弈与脆弱的平衡。
西庭通宝，终于撬开了武定城的大门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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