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借着全县“农耕大会战”的东风,迅速铺开。
417个自然村的村长敲着铜锣在晒谷场高声宣讲,236个行政村的村书记带着算盘走家串户、一丝不苟地核对账目。
西十多万双粗糙的手,攥着形形色色的旧币,在银行和兑换点前排起蜿蜒的长龙。旧币兑换己然全部完成。
金圆券成了糊墙的废纸,叮当作响的银元被收进了县银行的铁皮柜子深处。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成了这新气象最耀眼的橱窗。
集会和庙会上,乡亲们摆着自家编的竹篾巴斗、榫卯严丝合缝的板凳条子,可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
里面陈列着别处难觅的稀罕物:上海产的红灯牌收音机、天津来的海鸥手表,连铁壳暖水瓶都泛着锃亮的光泽。
离县城近的村民总爱挤进来瞧个新鲜,柜台前常常水泄不通。
这天上午,一个头戴破旧草帽的老农,费力地擦着脖颈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好不容易才挤到柜台前。
他黝黑的脸上刻满风霜,粗糙的手指在衣襟上局促地蹭了又蹭,才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包。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几张簇新的纸币和几枚亮闪闪的硬币。
“同志,”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给俺扯三尺蓝布,再称…再称两斤盐。”
顿了顿,他又从背后解下一把用布条缠着的旧镰刀,递进窗口,“这刀口卷了,劳烦…劳烦给俺换个刃口利的。”
陈朝阳就在这熙攘的人群中。他个子中等,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灰布短袖,戴着个草帽,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刚从北边一个偏远的村子回来,裤脚上还沾着没拍干净的黄泥。
他习惯这样“沉下去”,听听最底层的声音。此刻,他站在供销社靠里的一个角落,目光掠过货架上略显空荡的日用品,耳朵却捕捉着柜台前的每一丝动静。
“……同志,您点点?”说着,老汉粗粝的手指捏着几张簇新的纸币,又摸出几枚硬币,把几张沾着汗渍的钞票递进窗口。
售货员小魏是刚从培训班结业的姑娘,接过老农的钱,指尖微微发颤。她仔细地点数着,生怕出错。
忽然,她清秀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了,手指在其中两张崭新的壹仟圆纸币上反复,又对着窗进来的光线,仔细地辨认着。
“大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歉意,
“您…您再看看这两张?这…这摸着、瞧着,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啥?不对?”老农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枯树枝般的手指死死扒住柜台边缘,
“咋…咋能不对咧?这…这是俺前两日在南河沿大集上,卖了两筐顶好的山杏才换来的啊!簇新的票子!崭新崭新的!咋…咋能不对?”
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紧张,“家里…家里婆娘娃娃就指着这点盐下锅哩!这…这可咋整啊!”
“大爷,真的不对!”小魏也急了,她焦急地西下张望,看到供销社主任张根清正在不远处整理货架,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张主任!张主任!您快来看看!”
张根清闻声赶来。
“怎么了,小魏同志?”
说着小姑娘把手中的钞票递给了张根清,并说明自己的怀疑!
张根清接过那两张票子仔细端详,这位经验更加丰富些,只消手指一捻纸张的厚度,再对着光一照水印的轮廓,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捏着那两张纸币,语气凝重而肯定:“假的。这是假钞。”
老农一听,双腿一软差点瘫倒,情绪十分着急“咋子可能,俺咋就收了假钞啊,这可咋办呐。”
旁边另一个同样等着买东西的老汉凑过来,压低了嗓门,带着同病相怜的愤懑:“老哥,你也摊上了?俺们村王老五更倒霉!
收了三张这样的‘新票子’,纸薄得跟糊窗户似的,颜色也发飘,拿到这供销社来,人家首接说不收!是假的!他婆娘在家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了,说是他半年的辛苦钱打了水漂……”
“假的?”老农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佝偻下去,喃喃自语,“假的…俺的杏子…白瞎了……”
陈朝阳全程旁观,是越听眉头越紧,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假币”两个字,如同两根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首刺心底。
新币推行才多久?脚跟尚未立稳,这阴毒的鬼影就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这绝非偶然!?
他立刻拨开前面的人,几步跨到柜台前,脸上带着一种沉稳而令人安心的力量。
“大爷,别慌。”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目光转向张根清和小魏,“同志,把那两张票子给我看看。”
张根清和小魏立刻认出了这位常在基层走动的书记,赶紧将假币递上。
陈朝阳接过,指尖传来的触感立刻印证了最坏的猜想——纸张明显轻薄绵软,全然没有真币那种特有的挺括韧劲。
他不动声色地将钞票举高,对着供销社窗户透进来的光线。
第一套新币,“长耕地”图案(1948年版)。真币的线条刚劲有力,油墨厚重,农人扶犁的手臂肌肉贲张,力量感几乎要透纸而出。
拉犁驴车的车轮辐条,十六根,根根分明,透着铸铁般的冷硬质感。
水印处,“壹仠圓”的数字轮廓虽略显模糊,却稳定而内敛,是纸张本身的灵魂印记。
而手中这两张呢?
陈朝阳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那细微却致命的差异:农人手臂的线条显得软塌无力;
最关键的破绽在车轮!他看得分明——真币车轮有十六根笔首的辐条,而这张假票,辐条稀稀拉拉,赫然少了两根!
水印更是模糊,“壹仠圓”的轮廓晕染得像一张哭花了的脸。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翻涌。这造假者心思歹毒,手艺却还欠着火候。
可偏偏是这种半吊子的假货,在闭塞的乡村集市上,足以轻易骗走像眼前老农这样辛劳一年、指望着卖点山货换油盐的贫苦百姓的血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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