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的南门刚卸下木门,晨雾中便涌出运盐的牛车。车辕上烙着苍狼印记,赶车的汉人脚夫腰间别着契丹短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将盐粒洒在新刻的“南院官署”界碑上——那是韩延徽亲自设计的汉契双语界石,狼首纹与云雷纹在晨光中交错。
耶律阿保机站在夯土城墙上,望着城下如蚁的人群。三年前这里还是座简陋的冶铁堡,如今己竖起七丈高的望火楼,墙外稻田泛着新绿,墙内作坊传来锻铁声。述律平披着汉人式样的素纱披风,手指划过城砖上的契丹文刻痕:“韩先生说,汉人筑城必求方正,咱们的斡鲁朵像撒在草原的珍珠,汉城却像块铁砧。”
“铁砧才能锻出好刀。”阿保机望着城中央的钟楼,那里悬着从渤海国缴获的青铜钟,“让汉人按唐制规划街巷,契丹人住城东毡帐区,汉人住城西砖房——就像把青牛和耕牛分栏,各吃各的草,各拉各的车。”
晨钟响过三声,南院官署的朱漆大门轰然开启。韩延徽身着右衽官服,头戴进贤冠,率领二十余名汉官鱼贯而出,身后跟着穿左衽皮袍的契丹属官。阿保机注意到,契丹属官腰间都挂着苍狼牌符,而汉官腰带上则缀着盐晶雕成的云纹——这是述律平特意吩咐的,让胡汉官员各有标识,又共享象征权力的盐晶。
“可汗,今日该议‘分治十二则’。”韩延徽递上一卷羊皮,汉契双语对照的条文间,狼首印与唐式官印并列,“契丹人牧马、汉人耕田,各从其俗;汉人讼事由南院判,契丹人纷争由北院断——”
“断事官该用契丹人还是汉人?”突吕不部的秃鲁古突然闯入,腰间佩刀还挂着未褪的牛毛,“我部牧民在汉城西边牧马,汉人说踩了他们的‘田界’,要赔十斗粟米——哪有马吃草还要赔粮的道理?”
阿保机扫了眼城楼下的田界:汉人用木栅栏隔开稻田,栅栏上缠着狼首草绳,显然是按新制划分的牧区与农耕区。“按分治则例,”他指向韩延徽手中的羊皮,“契丹人若在农耕区牧马,每踏毁十株禾苗,赔一斗粟;若在牧区牧马,汉人不得阻拦——秃鲁古,你部的马是不是闯过了狼首栅栏?”
秃鲁古的脸涨成猪肝色:“老臣的马认得青草,哪认得什么木栅栏!”
述律平忽然轻笑,抽出腰间短刀削下一段草绳:“以后在牧区立苍狼木牌,在农耕区立青牛木牌——马看见苍狼就知道是自家草场,看见青牛就知道该止步。”她将草绳递给秃鲁古,“汉城的汉人会编这种绳,结实又能驱虫,你带些回去教牧民。”
韩延徽适时展开一幅汉城地图,用朱砂标出“契丹坊”与“汉人坊”:“城东设马市,城西设米市,中轴对称处建‘合契衙’,胡汉官员同署办公。”他指向地图中央的太极殿雏形,“可汗若仿唐制设三省,可在此殿——”
“三省之名太绕。”阿保机打断他,目光落在地图角落的冶铁坊,“契丹人只认‘北院管兵、南院管民’,汉人官名可沿用唐制,但印信必须刻苍狼。”他忽然指着城东北的毡帐区,“让曷鲁带属珊军驻在那里,既是护卫,也是让契丹武士看看汉人如何治田。”
正午时分,阿保机带着随从穿过汉人坊。青瓦白墙间,汉妇们挎着竹篮售卖盐渍菜,孩童们追着滚铁环,铁环上刻着小小的狼首纹。一个穿交领襕衫的老儒生突然跪地,捧着一卷《周礼》:“可汗行分治之策,实乃胡汉之福,恳请在汉城设文庙, teach——”他突然卡住,改用契丹语,“教契丹子弟读圣贤书。”
述律平的眉峰微挑,手按刀柄。阿保机却笑了,接过《周礼》翻到“天官冢宰”篇:“汉人学问好,但契丹男儿不能丢了骑射。”他指向远处的演武场,那里契丹少年正在练习用汉弩,“可在南院官署旁设‘双学馆’,汉人教文字算术,契丹人教骑马射箭——就像用汉人的耒耜配契丹的马镫。”
老儒生叩头时,头巾滑落,露出鬓角的狼首刺青——那是新归顺的汉人匠人特意纹的。阿保机忽然明白,韩延徽说的“渐染胡风”正在发生:汉人开始接受苍狼图腾,契丹人也习惯了汉城的街巷。
傍晚的斡鲁朵会议上,八部长老盯着案头的“南北分治图”。乙室部的老族长指着图上的“南院枢密使”官印:“让汉人管咱们的盐铁?万一他们私藏——”
“盐池的盐由属珊军护送,汉城的铁由契丹断事官监制。”述律平甩出一卷账册,“每月初,南院官署会把盐铁数目刻在城门口的石板上,若有出入,你们可以首接来找我。”她的指尖划过账册上的狼首火漆印,“汉人用黄纸做账,咱们用羊皮记事,各算各的账,但火漆印只有一个。”
阿保机忽然举起从后唐缴获的青铜爵,爵身刻着“天可汗”三字:“唐天子管天下,靠的是‘华夷如一’。咱们契丹要管草原与汉城,就得让胡汉各管各的事,却又同属一个可汗。”他将爵中马奶酒泼在地图上,酒渍在“合契衙”处晕开,“就像这马奶酒,汉人觉得腥,契丹人觉得甜,但装在同一个爵里,就是咱们契丹的味道。”
会议结束时,汉城的更夫敲响了戌时的梆子。阿保机登上望火楼,看见城东契丹坊的篝火与城西汉人坊的灯火交相辉映,中间的合契衙前,胡汉官员正借着月光核对账本。述律平递来一块汉人烧制的青砖,砖面刻着“胡汉一家”西个汉字,字旁阴刻着苍狼与青牛的交缠纹。
“韩先生说,要让每块砖都刻上这个纹,砌进城墙。”她摸着砖面的狼首眼睛,那里嵌着粒盐晶,“汉人怕咱们忘了旧俗,契丹人怕咱们丢了狼性,这块砖就是咱们的新图腾。”
阿保机望着远处的盐池,月光在水面勾勒出苍狼的轮廓。他知道,所谓分治,从来不是简单的划界而治,而是让胡汉像盐与铁般交融:盐让铁不生锈,铁让盐能远运。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听见汉城深处传来锻铁声——那是汉人匠人在为契丹武士打制新的狼首箭簇,箭杆却是用汉地的桑木制成。
“明天让秃鲁古的孙子当‘合契衙’的通事。”他忽然开口,“让契丹孩子学汉话,汉孩子学契丹语,就像咱们的新官制,胡汉官员必须听得懂彼此的话。”
述律平点头,目光落在城楼下的田界。那里,几个契丹牧民正在帮汉人修补栅栏,他们用契丹的绳结技法加固木栅,汉人则教他们辨认禾苗的长势。苍狼旗在望火楼顶端猎猎作响,旗角掠过“南院官署”的匾额,将汉隶写成的“南”字映成青灰色,仿佛古老的文字正在接受新的图腾洗礼。
夜深时,阿保机独自走进汉城的冶铁坊。炉膛里的火光照亮了墙上的壁画——那是汉人画工新绘的“苍狼授铁图”:神人骑白马,手捧陨石递给天女驾的青牛车,车辕上挂满铁制农具。匠人见可汗进来,纷纷呈上刚打好的狼首锄——锄头是汉式,锄柄缠着契丹皮绳。
“这种锄,汉人叫‘苍狼锄’。”为首的匠人擦着汗,契丹语中带着幽州口音,“播粟时用它,禾苗长得比契丹的马还壮。”
阿保机摸着锄头的狼首雕饰,忽然想起盐池之变后,韩延徽说的那句话:“治草原靠马刀,治汉城靠官印,治天下——”他看着匠人胸前的苍狼坠饰,“靠让胡汉都觉得,跟着苍狼有饭吃,有铁用,有安稳的草场。”
坊外传来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胡汉一家,共守汉城——”梆子声中,夹杂着契丹牧人的狼哨,两种声音在夜空中交织,如同新制度的呼吸,在胡汉之间找到了共同的节奏。
当阿保机离开冶铁坊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汉城的城门再次开启,这回涌出的是满载铁器的车队,车辕上的苍狼印记在晨露中发亮,仿佛活着的图腾,引领着契丹走向一个胡汉分治却又共生的未来。他知道,今天定下的“南北分治”不过是开始,就像冶铁坊的炉火,一旦点燃,便会越烧越旺,终将把契丹锻造成前所未有的钢铁之族——在草原与汉城之间,在狼啸与书香之间,在马刀与官印之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晨钟再次敲响,这一次,钟声里混着契丹号角的呜咽。阿保机望向城墙上的苍狼碑,昨日新刻的“南院官署”条文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契丹小字:“苍狼的左爪管草场,右爪管稻田”——这是某个契丹武士的刻痕,笨拙却有力,如同新制度的注脚,在胡汉交织的砖石上,刻下了契丹帝国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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