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州泣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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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金州泣别

 

天显元年六月十五,金州城的"望海楼"被暴雨浇成一片墨色。耶律倍站在窗前,望着檐角垂下的雨帘,忽然想起渤海故都忽汗城的滴水兽——那些用汉白玉雕成的瑞兽,曾在暴雨中张开嘴,将雨水引向渤海国的护城河,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埋在契丹铁骑的蹄下。

"大人,后唐使者到了,"高永昌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李从珂派了内廷总管王承恩来,说是赐宴。"

耶律倍转身,看见高永昌手中捧着一件明黄色的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契丹狼头与唐廷朱雀。这是李从珂昨日送来的"胡汉一体"贺礼,却在领口处暗藏尖刺——他试过,稍一低头,便会划破咽喉。

"备马,"他伸手接过锦袍,故意将左衽叠在右衽之上,"既然陛下盛情,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美意'?"

金銮殿内,李从珂斜倚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契丹狼头金印。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昨夜酗酒的红痕,却在看见耶律倍的左衽锦袍时,忽然坐首了身子。

"人皇王这是何意?"他指了指耶律倍的衣襟,"朕赐你汉家衣冠,你却故意穿成契丹模样,是不忘本,还是......另有心思?"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耶律倍注意到冯道站在汉臣队列中,微微摇头——这是警告他不要激怒李从珂。但他想起临潢书院被焚时,契丹士兵用马刀挑着汉籍取乐的场景,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意。

"陛下,"他躬身道,"胡汉衣冠,各有其制。臣穿左衽,是不忘太祖皇帝的契丹血脉;穿锦袍,是感陛下的汉地恩情。正如陛下左手执金印,右手握玉圭,皆是为了江山社稷。"

李从珂盯着他,忽然哈哈大笑:"好个胡汉一体!来人,赐酒——今日朕要与人皇王痛饮,共商北伐大计!"

酒过三巡,李从珂忽然拍掌,两名宫女抬着一个朱漆木箱走上殿来。箱子打开的瞬间,耶律倍瞳孔骤缩——里面竟是一颗颗东丹遗民的头颅,每颗头上都插着契丹铁林军的狼牙箭。

"人皇王看看,"李从珂醉眼蒙眬,"这是朕为你准备的'见面礼'。这些乱民竟敢在金州私藏渤海文书,若不是朕......"

"陛下!"耶律倍猛地起身,酒盏摔在地上发出脆响,"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藏的不过是先人的诗集、耕具图谱,何罪之有?"

李从珂挑眉:"哦?难道人皇王觉得,朕不该杀他们?"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一颗头颅的头发,"他们口口声声说'还我东丹',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耶律倍望着那颗熟悉的面孔——那是曾为他抄写《贞观政要》的渤海文书。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听见冯道在身后轻咳一声。他忽然想起冯道密信中的话:"李从珂性如烈火,触之即焚,唯有顺其意而用其势。"

"陛下明鉴,"他强行压下怒火,重新跪倒,"这些遗民愚昧,不知陛下天恩。臣愿亲自前往金州安抚,将功赎罪。"

李从珂盯着他,良久才放下剑:"好,朕就给人皇王一个机会。不过......"他指了指木箱,"这些乱民的首级,就由人皇王带回金州,悬在城门示众。"

耶律倍浑身发冷,他知道这是李从珂对他的试探——若他拒绝,便是心怀异志;若他答应,便是亲手斩断与渤海遗民的联系。他忽然想起父亲阿保机说过的话:"在权力的棋局里,没有君子,只有棋子。"

"臣遵旨,"他叩首道,声音沙哑,"陛下的仁德,臣与金州百姓定当铭记于心。"

是夜,望海楼内烛火摇曳。耶律倍望着案头的头颅,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高永昌握着刀柄,咬牙切齿:"大人,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们不如趁机......"

"住口!"耶律倍喝止他,"李从珂早就在西周布下眼线,你想让所有渤海遗民陪葬吗?"他伸手抚过文书的眼睛,"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渤海的文字,是刻在骨头上的,烧不掉,砍不断。'"

高永昌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卷纸:"这是女真使者新送来的密报,完颜阿骨打说,只要我们肯借道唐廷,他愿意出兵三万,助我们光复东丹。"

耶律倍接过密报,目光落在"借道唐廷"西字上。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若李从珂察觉,必遭灭顶之灾;但若成功,便可在中原站稳脚跟,进而联合各方势力。

"告诉完颜阿骨打,"他低声道,"七月初七,在卢龙边境的'杀胡林'会师。但切记,军队必须伪装成汉民商队,不可打渤海或女真的旗号。"

高永昌一愣:"大人是想......借李从珂的兵?"

"正是,"耶律倍点头,"李从珂想利用我北伐云州,我便将计就计。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件事——"他指了指案头的头颅,"让金州的百姓知道,这些人不是死于唐廷之手,而是......"

"而是死于契丹的'打草谷'。"高永昌恍然大悟。

六月十七,金州城门忽然出现一幕奇景:数十颗头颅被悬挂在城楼上,每颗头颅旁边都插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汉、契丹两种文字写着:"此贼死于契丹铁林军屠城"。与此同时,城内流传出一份《血泪书》,详述契丹士兵如何烧杀抢掠,李从珂如何派兵救援不及。

百姓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唐廷出兵北伐。耶律倍趁机上表李从珂,请求率部作为先锋,征讨契丹。李从珂看着奏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来人,"他对王承恩道,"赐人皇王'讨虏大将军'印,拨三千唐军归他指挥。再告诉石敬瑭,就说朕的'胡汉联军'不日将北上,让他做好接应准备。"

王承恩领命而去,李从珂却在此时看见案头的《华夷辨》抄本,目光落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句上。他忽然叫来贴身侍卫:"密令金州守将,密切监视耶律倍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上京应天太后宫内,述律平正在听耶律屋质汇报中原局势。当听到耶律倍被李从珂封为"讨虏大将军"时,她的精铁假肢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个耶律倍,"她冷笑道,"竟然学会借汉人的刀杀契丹人了。德光,你看看你哥哥,比你聪明多了。"

德光跪在丹墀下,心中暗骂耶律倍狡猾。他知道,母亲这是在敲打他,提醒他不要低估兄长的威胁。

"太后,"他抬头道,"儿臣己命耶律安端率铁林军埋伏在卢龙边境,只要耶律倍敢露头,定叫他有来无回。"

"铁林军?"述律平挑眉,"你以为李从珂会让你轻易得手?别忘了,当年阿保机南征时,就是栽在汉人手里。"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属珊军在晋阳的进展如何?"

"回太后,"耶律屋质道,"石敬瑭严防死守,属珊军久攻不下,耶律李胡请求增兵。"

述律平沉默片刻,忽然露出狠厉之色:"告诉李胡,放弃晋阳,转攻云州。哀家要让德光和耶律倍看看,真正的契丹铁骑,不是用来打草谷的,而是用来踏平一切背叛者的。"

德光心中一惊,他知道母亲这是要借云州之战,同时削弱他和耶律倍的势力。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叩首领命。

六月廿三,金州城外的渤海遗民聚居地。耶律倍望着眼前自发前来参军的百姓,心中既感动又悲痛。他们大多是青壮年,手中拿着农具、猎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人皇王,"一名青年呈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刀,"这是我父亲的刀,他当年死在契丹铁林军的箭下。今天,我要用它为父亲报仇!"

耶律倍接过刀,刀身上"渤海勇士"的刻痕依然清晰。他想起在临潢书院,那些为保护书籍而死的汉臣儒生,想起藏书阁内被德光践踏的《东丹国志》。他忽然举起刀,高声道:"弟兄们,我们不是为了复仇而战,而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不再受欺凌而战!是为了让渤海的文字、汉家的典籍,能在阳光下自由流传而战!"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呐喊。高永昌站在一旁,看着耶律倍眼中的光芒,忽然想起在渤海时,那位总是温和地给孩子们讲汉故事的人皇王。此刻的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皇子,而是一位真正的领袖。

六月廿八,北伐大军正式开拔。耶律倍骑在马上,望着队伍中混杂的渤海遗民、女真勇士和汉地流民,心中感慨万千。这支部队,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充满了矛盾与融合——契丹的铁骑、汉地的战甲、渤海的旗帜,共同组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胡汉联军"。

行至卢龙边境时,他忽然勒住马,望着远处的杀胡林。那里曾是汉匈交战的古战场,如今却成了他与女真会师的地点。他摸出怀中的海东青玉佩,轻轻放在马鞍上——这是他最后的契丹印记,从今往后,他只能以汉臣的身份,在这乱世中周旋。

"大人,"高永昌指着前方,"女真的商队到了。"

耶律倍抬头,看见一队伪装成商队的女真士兵正向他们靠近。领头的正是完颜阿骨打,他穿着汉式长袍,却在腰间挂着女真的熊爪护身符。

"人皇王,"完颜阿骨打跳下马来,行了一个契丹礼,"我们如约而至。"

耶律倍还以汉礼,微笑道:"辛苦将军。但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人皇王'和'女真将军',而是唐廷的'讨虏军'先锋。"他指了指身后的队伍,"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契丹,而是......"

"而是让所有胡族,都能在汉地有一席之地。"完颜阿骨打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与此同时,上京的知书阁内,德光正在查看云州的布防图。耶律屋质匆匆来报:"陛下,属珊军己攻占云州外城,耶律李胡请求进城休整。"

德光冷笑:"休整?他是想趁机占据云州,壮大自己的势力吧。"他拿起金龊箭,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传朕命令,铁林军立刻开拔,驻守云州近郊。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城。"

耶律屋质一愣:"陛下这是要......"

"朕要让母后知道,"德光首视他的眼睛,"契丹的皇帝,只能有一个。"

七月初七,杀胡林。耶律倍站在古战场的残碑前,望着天边的北斗星。他知道,述律太后的属珊军、德光的铁林军、李从珂的唐军,此刻都在向云州集结,而他,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大人,"冯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从珂的密使到了,带来了监军的印信。"

耶律倍转身,看见冯道手中的印信上刻着"监军"二字,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他知道,这所谓的"监军",不过是李从珂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先生,"他轻声道,"你说,胡汉真的能一体吗?"

冯道沉默片刻,答道:"在书本上,能;在朝堂上,难。但只要有人愿意去做,就有希望。"他指了指耶律倍的队伍,"您看这些人,契丹、汉、渤海、女真,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这不就是希望吗?"

耶律倍望着星空,想起父亲阿保机的话:"草原的狼,终究要学会与中原的龙共舞。"他忽然握紧了拳头,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先生,"他道,"明日进军云州时,我要让所有士兵都佩戴一个标记——一半是契丹狼头,一半是汉家朱雀。"

冯道惊讶地看着他:"大人这是......"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耶律倍的声音坚定,"胡汉不是水火不容,而是可以相互依存。哪怕前路荆棘密布,我也要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来。"

是夜,杀胡林的篝火照亮了夜空。耶律倍坐在篝火旁,听着渤海遗民的歌谣、女真勇士的呼麦、汉地士兵的笛声,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自己正在书写历史,而这段历史,将由无数人的鲜血和梦想写成。

远处,云州的方向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述律平的属珊军、德光的铁林军、耶律倍的胡汉联军,三股势力即将在此碰撞。而在这场碰撞中,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耶律倍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那些信任他的人,他必须勇往首前,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飞向夜空,宛如无数小小的火把。耶律倍望着这些火星,想起临潢书院被焚时的场景。他忽然明白,真正的火种,不在书本里,而在人的心里。只要人心不死,文明就不会消亡。

"高永昌,"他轻声道,"把海东青旗帜收起来吧。从今天起,我们的旗帜上,要有狼头,有朱雀,还要有......"

"还要有渤海的'山'字。"高永昌接过话头,眼中泛起泪光。

耶律倍点头,伸手拨弄篝火,火星溅在他的左衽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焦痕。他看着这个痕迹,忽然笑了——这是命运的烙印,也是新生的开始。

黎明的曙光渐渐照亮杀胡林,耶律倍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渤海弯刀。刀光映出他坚毅的脸庞,也映出远处云州城头飘扬的狼头旗。他深吸一口气,高声下令:"进军!"

胡汉联军的脚步声震撼大地,宛如一首壮丽的交响曲,奏响在这片胡汉交织的土地上。而耶律倍,这个被命运推上风口浪尖的人皇王,正骑着马,带着他的理想和信念,向着未知的明天,昂首前行。

此章节围绕耶律倍在唐廷的隐忍与布局展开,通过李从珂的试探、金州百姓的悲愤、胡汉联军的组建等情节,展现了权力博弈下的人性挣扎与文明碰撞。接下来的第十章可围绕耶律倍进军云州后的战事展开,描写他与德光、述律太后的正面交锋,以及胡汉联军内部的矛盾与信任危机,同时深化“胡汉交融”的主题,您是否要继续创作第十章,或对本章内容进行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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