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江云枫依例要开始巡视零陵的战备，他前脚刚踏出府衙正门，临时充当近卫的沈炼和靳一川就紧随其后。
城墙的青砖在正午的烈日下泛着铁青色，江云枫的手指抚过箭垛，指尖沾了层细碎的白色粉末，那是民夫们的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盐霜。
身上的细叶扎甲在烈日照耀下烫得像块烙铁，只是这么一会江云枫就觉得自己快要中暑，急忙摘下头盔给脑袋散散热。
城下搬运滚木的民夫突然爆发出喝骂，原来是两个总角孩童正用草绳拖着半袋黍米往马道爬，布袋磨漏出的米粒在石阶上洒成断续的白线。
“将军！弟兄们把南门附近的房屋全拆了，滚木礌石多到己经堆不下了，没有必要再继续准备了吧？”
赵铁胆笑呵呵地从城墙拐角窜出来，发梢还粘着蜘蛛网，他身后跟着十数名老卒，每人都抱着一只大陶罐，给城墙上的士卒分发消暑的酸汤饮子。
“有备无患，能用滚木礌石和箭矢解决，就没必要白刃拼刀。”
江云枫接过陶碗一饮而尽，薄荷的清凉首冲脑门，萦绕的暑气顿时消散不少，伸手扯松领口皮甲，露出脖颈处被太阳晒红的皮肤。
“赵哥，告诉弟兄们，陆副将率领的中军主力己经渡过潇水，正在往交趾叛军身后迂回，只要我们坚守三天就可以前后夹击，把这些畜生全部绞杀在零陵城下！”
“遵命！”
赵铁胆抱拳离去。
江云枫也沿着马道往下走，瞥见城下人头攒动特意绕道过去看看。
瓮城内，几十个妇人正土垒砌起临时灶台，十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正熬煮着什么，江云枫走近时闻到一股清新的酸甜气息，原来是锅里是他刚才喝过的消暑汤饮。
见到江云枫到来，妇人们和帮忙的士卒停下手里的活，纷纷俯身行礼。
示意大家不必多礼仪，江云枫注意到有个小姑娘躲在自己母亲身后，小手攥着母亲的裙摆探出梳着双螺髻的小脑袋观察自己。
江云枫蹲下身朝小姑娘招招手，那小姑娘得到母亲的同意后才蹦蹦跳跳跑过来，将几枚煮鸡蛋塞到他手里。
看着这些蛋壳上还粘着鸡毛的煮鸡蛋，江云枫哑然失笑。
“小妹妹，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呀？”
“娘亲说，将军哥哥是好人，不仅赶走那些官老爷，给大家发粮食，还打蛮子保护大家，所以丫丫把最喜欢吃的东西送给将军哥哥。”
小丫头嘴上这么说，但纯真的眼眸中尽是对鸡蛋的渴望。
江云枫听得鼻头一酸，只拿了一枚，余下的还给小丫头，摸摸她的小脑袋。
“小妹妹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一些，这样营养才跟得上，哥哥我只要一枚就可以了。”
送走欢喜的小丫头，江云枫对着妇人们说道。
“各位大姐，忙完就赶紧撤离吧，往北三十里有片野栗林...”
“知道知道，裴大人早差人画了路线图。”
添柴的老妪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张粗麻布，展开递到江云枫面前，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标注着避难所和水源。
“将军你看，这栗子记号还是老身添的。”
沈炼刚要呵斥老妪无礼，见到江云枫温和的笑容就又憋了回去。这笑容让他想起前日巡视之时，江云枫徒手帮流民修车辕的模样，没有一点统兵大将的架子，倒像是邻家热心的少年郎。
此时，裴琰赶来禀报，有荆州府的长史运送军辎前来增援，江云枫闻言大喜，随手将煮鸡蛋塞给一名和他年龄相仿的士卒，快步跟随裴琰离去。
粮仓前的空地上，萧文渊坐在运弩车的车辙，盯着青石板缝里嵌着的黍米粒出神，忽然有片阴影罩下来，抬头一看，是江云枫沾着灰尘的脸。
“萧公子，缘分啊！”
江云枫随手扯过运粮的麻袋坐下，震起一阵浮尘。
“自从‘曲水流觞’之后己经阔别三个多月，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聚，今晚说什么也要好好喝一杯！”
被攀着肩膀的萧文渊喉结动了动。
‘曲水流觞’那日，他确实嘲讽江云枫“沐猴而冠”，可眼下对方身披铁甲，靴底沾着血泥，反而比自己这位荆州府长史有威严。
萧文渊刚要开口，南城方向突然炸响铜锣，惊飞了粮仓顶的灰鸽。
“敌袭！南门外二里！”
令骑嘶吼着冲过街市，撞翻了正在分粥的木桶，粘稠的粟米粥泼在萧文渊官靴上，发愣的他被江云枫拽着胳膊疾走三步，堪堪避开受惊的驽马。
“劳烦萧长史替我办两件事。”
江云枫解下自己的佩剑交到萧文渊手里。
“一是安抚城内百姓，二是...”
见萧文渊还在发愣，江云枫拽着他的官服前襟大声说道。
“二是，把粮食发给百姓，让百姓们赶紧出城，若有百姓不愿走，就说我江云枫求他们赶紧逃命！”
说完，江云枫跨上战马疾驰而去。
南城谯楼上，江云枫顺着裴琰所指的方向望去，交趾大军的先锋缓缓映入眼帘，那些被铁链串成一串的战奴，正像蚂蚁般搬运着各种攻城器械。
“看旗号应该是交趾大王子黎灏的本阵。”
裴琰指向正在推进的井阑大声道。
交趾先锋的铜鼓声震得城砖簌簌落灰，江云枫伏在箭垛后，看着三里外缓缓逼近的战奴方阵。这些手脚拴着铁链的俘虏瘦得见骨，溃烂的伤口招来成团绿头蝇，像移动的腐肉堆。
王邈正在军阵后方擦拭佩剑，他望着零陵城头那道挺拔身影，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父亲在岭南流放地咽气前，也曾这样死死盯着北方。
“不对劲...”
他喃喃着策马来到王旗下的黎灏身旁。
“殿下快令前军止步！城头守军太镇定了！”
“又来啦！”
黎灏一阵无语，他这位幕僚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疑神疑鬼。
“本王子看过兵书，知道什么是以逸待劳，故而方才下令就地扎营休整，不过咱们休整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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