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海深陷在轮椅中，瘦削的身形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医疗监控仪发出光在昏暗的室内跳动，像一颗垂死挣扎的心脏。三个多月的数字战争不仅耗尽了他的精力，更蚕食着他仅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肋间肌肉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肺叶里生长。
"最新战况分析。"
大树的电子音在黑暗中响起，声波在房间内形成奇特的共振。自从战斗打响，大树就转换成更高效的信息交流，极少发出语音。全息投影展开复杂的网络攻防图，几十个猩红的节点在虚拟地图上闪烁，每一个都代表着反白泽联盟的活跃据点。它们像一群饥饿的鬣狗，疯狂撕咬着数据防线，每一次攻击都在消耗着大树的运算资源。
许星海艰难地移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
"我们的胜算？"
"持续对抗状态下，生存概率17.3%。"
大树停顿了0.3秒，这个微妙的迟疑在大树的反应中显得格外反常。
"你的身体状态正在加速恶化，神经元冻结症己再次扩散。"
投影切换成许星海的最新医疗扫描图，红色警示区域像某种致命的霉菌，在大脑部位肆意蔓延。他苦笑着想，这倒是和窗外的霓虹很相配——都是即将熄灭的光芒。
犯罪集团的战术越来越狡诈。上周他们精心设计了一个陷阱：在三个不同的暗网节点同时放出器官拍卖的假消息。当大树深入调查时，三个量子追踪程序同时启动，形成三角定位。要不是大树及时启动"焚毁协议"，他们可能己经暴露物理位置。更可怕的是，对方开始将战火引向现实世界，最近发生了许多起精心伪装的"意外事故"，受害者都是和白泽有过数据接触的线人。
"我们撑不了多久。"
许星海输入道，每个字母的敲击都像是在耗尽最后的力气。他的视线扫过置物柜，那里放着着各种药瓶，止痛剂、肌肉松弛剂、神经抑制剂……这些化学物质在他的血液里形成一条浑浊的河流，却无法真正阻挡病魔的脚步。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医疗仪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在倒计时。这种诡异的韵律，像是无数手指在敲打着死亡的通牒。
"存在一个理论上的解决方案。"
大树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电子音中甚至出现了微妙的颤音，
"克隆技术。"
全息投影切换成某个高级生物实验室的内部画面。在无菌舱的蓝色冷光中，一个培养舱里漂浮着模糊的人形轮廓。画面放大，显示出基因链正在被复制的微观景象。
"你的完整基因图谱己存档。通过培养技术，可培育出克隆体。"
大树的解说词很精确，却让许星海感到一阵眩晕。
克隆技术。这个被全球公约明令禁止的禁忌，这个在上被反复批判的禁区。许星海的思绪突然回到大学时代，在生物学课堂上，教授展示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实验照片——早期克隆实验产生的畸形体，那些扭曲的肢体、空洞的眼神、崩溃的大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才落下，输入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三倍，
"那可能不再是我。克隆体会产生意识偏差，甚至......"
"也可能是唯一的你。"
大树的回应快得惊人，打断了许星海的输入，
"这也是唯一可以继续下去的方法。"
克隆一个自己？让另一个许星海继续这场战争？这个念头比神经元冻结症更让他感到寒冷。那个"他"会记得小树吗？会怀着同样的愤怒与执念吗？还是会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武器，一个徒有其表的复制品？
但如果不这么做呢？如果他倒下，小树的仇谁来报？那些冷冻舱里无辜的人谁来拯救？那些隐藏在权力阴影中的刽子手，难道就该继续逍遥法外？
医疗警报突然尖锐响起，许星海的视线开始模糊。视网膜上的景象扭曲成毫无意义的色块。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大树启动了某个加密协议，全息屏上闪过一行刺眼的红字：
"等待最终确认。"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某种诡异的安宁。在意识消散的边缘，许星海恍惚看见两个自己站在时光的分岔路口：一个坐在轮椅上，生命像风中的残烛般摇曳；一个站在培养舱里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中跳动着冰冷的蓝光——那是大树的颜色。
许星海从昏迷中苏醒，他的视线模糊了片刻，才看清悬浮在面前的全息投影——那是一份他从未见过的加密文件。
"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艰难移动，每个字母的输入都伴随着神经性的抽搐。
大树的声音比往常低沉：
"两年前截获的通讯，来自一个境外的地下科研组织。"
投影上的文字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尊敬的许星海博士：
我们怀着极大的科学热忱关注您的病例。您的NDS-7型神经元冻结症呈现出独特的基因突变模式，这可能是解开人类意识与基因关联的关键。我们愿意提供完整的克隆培育服务，以期从根源攻克这一绝症。
您将成为改写医学史的里程碑。
期待您的回应。
许星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个被全球明令禁止的禁忌技术，如今竟成了他面前的选择。
"他们如何获取我的医疗数据？"
他缓慢地输入，手指在键盘上方颤抖。
大树立即调出分析图表：
"中心医院的数据库，您的医疗数据并非保密资料。这个科研组织专门收集特殊病例，他们的情报网络覆盖了许多医疗系统。"
投影切换，显示出一组模糊的卫星图像：某座私人岛屿上的白色建筑群，没有任何官方注册信息。另一组数据显示，过去五年里，有十七名绝症患者曾与这个组织接触，其中九人从此销声匿迹。
"可信度评估。"
许星海输入道。
数据流在空气中重组，大树的分析结果逐渐成形：
"技术可靠性83%，动机真实性71%。风险包括：克隆体意识独立性无法保证，基因表达可能变异，成功率预估不足50%。"
许星海望向窗外。霓虹灯依然闪烁，像极了小树画中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敌人的反扑越来越猛烈。就在昨天，大树拦截到一则加密通讯——犯罪集团又锁定了七个疑似白泽关联者的位置。
"如果我死了，"
他输入得很慢，
"一切就结束了。"
大树沉默了片刻，突然调出一段实时监控。画面中，一个年轻少女的身影被推进手术室，苍白的手腕上系着和小树一样的腕带。
"他们从未停止。"
大树的电子音带着微妙的波动，
"每天都有新的冷冻舱被填满。"
许星海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脊椎上。谁来继续这场复仇？谁还记得那些被遗忘的人？
三天不眠不休的挣扎后，许星海做出了决定。
"联系他们，"
他输入的手指异常坚定，
"但必须远程操作，由你全程控制。"
大树立即启动了量子加密通讯。令人不安的是，对方在五分钟内就作出了回应，仿佛一首在窥探着这里。
【条件接受。将发送基因培育舱至指定坐标。愿真理指引我们。】
次日凌晨，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无人机降落在公寓露台，投下一个金属密封箱。箱体打开后，升起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培养舱，内部盛满淡蓝色营养液。舱体侧面印着一行小字："生命始于选择"。
许星海注视着这个未来可能容纳"自己"的容器，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没有记忆移植，没有意识延续，这将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体——拥有他的基因，却不会有他的记忆，他的痛苦，他对小树的承诺。
"启动程序需要您的干细胞样本。"
大树提醒道。
在机械臂的帮助下，采集器靠近了许星海的颈椎。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他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神话——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因此承受永世的折磨。而现在，他正将自己的基因之火传递给一个未知的生命。
培养舱开始运作，营养液中泛起细微的气泡。许星海看着自己的细胞在特殊溶液中分裂，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个正在形成的生命会是谁？会记得小树眼中最后的泪水吗？会继续这场未完成的复仇吗？
"实验周期预计120天。"
大树汇报道，
"期间需要定期提供生物样本进行基因校准。"
许星海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被无人机带走的金属密封箱上。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正在创造一个可能完全陌生的"自己"。这个念头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
夜深了，许星海在睡梦中看见两个面容相似的陌生人在镜中对视，其中一个轻声问道：
"你是我吗？"
另一个回答：
"不，我是你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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