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宫的孔雀石廊柱在六月的骄阳下泛着冷光,水晶吊灯垂落的威尼斯玻璃坠子却凝着层薄霜——这是沙皇为抵御暑气,命人从西伯利亚运来的千年寒冰雕成的。
亚历山大一世焦躁地扯开军装领口的金扣,汗水浸湿的绶带黏在脖颈上,像条勒住喉咙的毒蛇。他抬脚踹翻鎏金炭盆,银骨炭滚过拼花地板,在玛利亚皇太后的黑绸裙裾前迸出几点火星。
"五十万!那是会吃人的蝗虫!"
年轻的沙皇抓起案头战报掷向穹顶壁画,泛黄的羊皮纸擦过圣米迦勒屠龙像,惊落几片镀金天使羽毛,"可我们呢?二十西万把生锈的叉子!"
他猛地转身,军靴跟在地板刮出刺耳锐响,"巴克莱,你那个奥斯曼养的盟友呢?不是说能撕开拿破仑的南线?"
巴克莱·德托利垂首盯着自己的漆皮靴尖,靴面上倒映着库图佐夫眼里的讥诮。
"陛下,"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像被伏尔加河的泥沙堵住,"伊斯坦布尔的暴民把苏丹的轿子掀进了博斯普鲁斯海峡......他们现在连喂饱禁卫军的金币都要向法兰克福借债。"
他枯指抚过腰间弯刀鞘上的突厥纹饰,那是去年奥斯曼使节献上的结盟信物,"最多......两万人。"
"两万?"
亚历山大一脚踩碎滚到脚边的冰裂纹瓷杯,碴子扎进波斯地毯的郁金香纹路,"还不够填平第聂伯河的泥坑!"
他抓起镶着双头鹰徽的银酒壶猛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淌进金线刺绣的领口,"那就征兵!把农奴的镰刀熔成刺刀,让神学院的学生扛着《圣经》上阵——"
"我的孩子,"玛利亚皇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刮过暖炉。她苍白的指尖抚过胸前的东正教十字架,银链随着动作轻晃,在亚历山大暴怒的倒影上投下细密的网,"你父亲征战瑞典时,也曾把农奴编入近卫军。"
她抬起灰蓝色的眼眸,瞳孔深处浮着冬宫地窖里那些疯王的面具,"结果呢?他们在芬兰的雪地里哗变,用冻僵的手指抠出统帅的眼珠当弹子玩。"
库图佐夫在阴影里眨了眨眼。他着橡木桌上的战略沙盘,粗粝指腹抚过莫斯科郊外的麦田模型——金漆绘制的麦穗正在他掌下扭曲变形。
"蝗虫最怕什么?"
老元帅突然发问,嗓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锁链,"不是利剑,是饥荒。"
亚历山大攥紧酒壶的手背暴起青筋:
"说人话,米哈伊尔!"
"烧光粮草,污了水井,"库图佐夫的铜烟斗戳向沙盘上的维尔诺,烟灰簌簌落在微型粮仓的尖顶上,"让法兰西人啃掺了砒霜的黑土,喝混着马尿的脏水。"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等他们饿得连剑都提不动——"
烟斗重重敲在莫斯科的镀金穹顶上,"就是哥萨克收割麦秆的时候。"
巴克莱的弯刀"当啷"出鞘半寸:
"你疯了?那是俄罗斯母亲的血肉!"
刀尖颤巍巍指向老元帅,"焚毁农田?沙皇的子民会先啃树皮!"
"总比让巴黎的杂种啃他们的肋骨强。"
库图佐夫眼里迸出幽光,仿佛看见拿破仑的军靴碾过东正教堂的圣像,"知道华沙怎么沦陷的吗?"
他抓起把黄铜骑兵模型撒向沙盘,"波兰贵族舍不得烧自家庄园,结果法兰西人吃着他们的熏肉,喝着他们的蜜酒,用他们的银烛台砸开了华沙城门!"
玛利亚皇太后的十字架突然"咔嗒"轻响,暗格弹出一撮灰白头发——那是保罗一世被勒死前挣扎时扯下的。她将发丝缠上指尖,声音轻得像在哄睡襁褓中的亚历山大:
"米哈伊尔,详细说说。"
"从维尔诺开始,"库图佐夫的烟斗烙过立陶宛平原,焦痕在沙盘上蜿蜒如蛇,"每撤十里,粮仓泼沥青点火,水井倒腐尸毒药。"
他眯眼斜睨巴克莱,"至于奥斯曼那两万废物——正好派去污染第聂伯河的支流。"
亚历山大突然狂笑,酒气混着癫狂喷在库图佐夫脸上:
"妙啊!再往莫斯科的街道撒满铁蒺藜,把圣母升天教堂的金顶熔成子弹——"
他掐住老元帅的肩章摇晃,"你怎么不提议把婴儿摇篮改成棺材?"
"陛下!"
巴克莱的弯刀彻底出鞘,寒光劈开凝滞的空气,"三千万农人指着秋收活命!"
"等法兰西的马蹄踏碎他们的头骨,连哭丧的寡妇都剩不下!"
库图佐夫拍案而起,沙盘上的基辅模型被震得歪斜,"知道拿破仑在意大利干过什么?"
他扯开军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刀疤,"他把米兰大教堂的管风琴熔成铅弹,用唱诗班童声的合奏当处决贵族的背景乐!"
玛利亚皇太后的十字架忽地嵌入掌心,血珠顺着银链滴在沙盘上的明斯克。她凝视着血滴在微型粮仓上洇开的红晕,恍惚看见去岁复活节时,白俄罗斯农妇献上的黑麦面包——那麦香里掺着她们丈夫战死在奥斯特利茨的骨灰。
"巴克莱,"皇太后的声音像教堂丧钟在雪夜回荡,"你家乡诺夫哥罗德的苹果园......"
"母亲!"
亚历山大暴喝,酒壶砸向库图佐夫。老元帅偏头躲过,琥珀色的液体泼在沙盘上,将莫斯科郊外染成一片虚幻的金黄。
"去年秋天,"玛利亚继续道,血珠从指缝渗进袖口的黑蕾丝,"我梦见你父亲站在涅瓦河畔,河水里漂满焦黑的麦穗。"
她突然抓住亚历山大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说,罗曼诺夫家族的荣耀不在金顶教堂,而在农人烧焦的田垄里。"
库图佐夫的铜烟斗"咔嗒"扣上桌沿:
"法兰西人带着六十万张嘴来赴宴,我们就请他们吃灰烬拌血水。"
他扫过巴克莱惨白的脸,"至于奥斯曼人——让他们去第聂伯河撒完瘟疫死尸,正好省了遣返的粮草。"
巴克莱的弯刀"当啷"落地,刀身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
"圣母啊......这哪是战争,这是......"
"这是生存。"
玛利亚皇太后松开儿子的手腕,血痕在亚历山大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如伏尔加河,"传令维尔诺,今夜开始焚粮。"
她摘下胸前的十字架按在沙盘中央,银链勒进焦黑的莫斯科模型,"告诉前线将士——每烧一亩田,就是往法兰西棺材上钉根钉。"
亚历山大踉跄跌进王座,金线刺绣的椅背硌得脊骨生疼。他望着母亲染血的掌心,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猎熊——被逼到绝境的母熊撕开自己肚皮,用肠子缠住猎犬的脖颈。
"库图佐夫,"沙皇的嗓音突然平静如结冰的涅瓦河,"你去斯摩棱斯克督战。"
他扯下肩头的双头鹰徽章扔给老元帅,"要是哪个贵族敢私藏一粒麦子......"
"就把他塞进自家粮仓当柴烧。"
库图佐夫狞笑着咬住徽章,金鹰翅膀的尖刺扎破嘴角。血滴在沙盘上的立陶宛平原,像极了来年春天破土而出的罂粟。
暮色透过彩绘玻璃泼进来,将战略室染成血橙色的炼狱。玛利亚皇太后抚摸着沙盘边缘的焦痕,轻声哼起保罗一世最爱的摇篮曲。巴克莱跪在地上摸索弯刀,刀柄的突厥宝石映出他颤抖的瞳孔——那里头有维尔诺的麦浪在燃烧,混着农妇抱着焦尸的哀嚎,顺着第聂伯河流向黑海。
当冬宫塔楼的铜钟敲响七下,斯摩棱斯克的信鸽己掠过燃烧的地平线。月光下,哥萨克骑兵的马刀正在麦田里翻起银浪,火把的光晕中,金黄的麦穗化作飞舞的灰蝶,宛如俄罗斯母亲为法兰西大军备下的丧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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