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 窗棂上凝结的水珠将锡晋斋的烛光折射成细碎金芒。
我独坐案前,任由夜风卷着潮湿的寒意侵入衣襟。方才与和珅的 对弈犹在眼前 —— 那老狐狸离去时狐裘扫落的雪屑,此刻正混着 雨丝在青砖缝隙间缓缓消融。
" 改变人类的命运 ……" 前世永琰的呓语忽而掠过耳畔,我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迹 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混沌。案头堆积的奏折中, 隐约露出《海国图 志》 的烫金书脊。这本该在道光年间才现世的奇书,此刻却被我 以 " 西洋杂记 " 的名义悄然誊抄。
窗外的雨声渐密, 仿佛无数双跨 越时空的手, 将鸦片战争的炮火、 甲午海战的硝烟、 圆明园冲天 的烈焰 …… 悉数揉进这潇潇夜雨。
" 这一世, 总要留下些不一样的掌纹。 "
翌日朝会散后,我踏着未干的雨渍走向御花园。千秋亭的汉白玉 阶被洗得发亮,石缝间几簇新绿的苔藓倔强地探头。
乾隆帝斜倚 阑干, 指尖捻着玫瑰酥的碎屑洒向湖面,锦鲤金红的鳞片在碧波 中忽隐忽现, 恍若流动的宫灯。
" 儿臣叩见皇阿玛。 "
帝王未转身, 衮服上的金龙却在晨光中抖擞鳞甲: " 起来吧, 尝 尝尚膳监新制的茯苓糕。 "
鎏金茶盘推至眼前,我却不曾触碰 —— 糕点上雕琢的牡丹纹与记 忆中英舰的炮口诡异地重叠。深吸一口气,茶香混着池畔菡萏的 清气涌入肺腑: " 儿臣 …… 愿争储位。 "
投食的手势骤然凝滞。乾隆帝转身时,冕旒玉藻叮咚相撞,惊得 锦鲤倏然潜底: " 以退为进是步好棋, 可你半月前才说 ' 无心权柄 ' 。 "
" 儿臣争的不是龙椅。 " 我望向太液池对岸的角楼, 那里正有工匠 修缮雷击的鸱吻, " 是替大清争个活路。 "
帝王拈起茶盖轻刮盏沿的声响格外刺耳。青瓷相触的脆响中,我 逐字吐出酝酿整夜的字句: " 吏治如筛, 赋税似虎, 水师战船不 及英夷商舰 —— 皇阿玛, 大清的病症不在肌肤, 己入骨髓。 "
" 放肆! " 茶盏重重顿在案上, 惊飞亭角栖雀。乾隆帝眸中风暴将 起, 却在瞥见我袖中滑落的《泰西火器图说》时骤然平息: " 接 着说。 "
我展开连夜绘制的疆域图,羊皮纸上朱砂勾勒的航线如血痕纵横: " 北疆罗刹国十年内必犯雅克萨, 东瀛倭人正在长崎仿造英吉利 战船。 而广州十三行 ……" 指尖点向珠江口, " 英商私运的鸦片, 去年己达两千箱。 "
" 鸦片? " 帝王蹙眉。 " 此物形似黑膏, 吸食者形销骨立, 倾家荡产者不可胜数。 " 我从 怀中取出琉璃瓶, 其中蜷缩着干枯的罂粟花, " 若放任自流, 不 出三十年, 大清子民将成病夫, 白银更会如流水西去。 "
乾隆帝拈起琉璃瓶对着日光端详,花瓣投影在御容上,恰似一道 狰狞的疤痕: " 依你之见? "
" 整饬吏治, 当设监察院首属于君; 强健水师, 需建船政学堂广 纳西学; 革新税制, 宜推 ' 摊丁入亩 ' 藏富于民; 至于海禁 ……" 我 咬紧牙关, " 儿臣恳请开关通商, 师夷长技以制夷! "
亭内死寂如坟。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帝王龙袍 下摆。
" 好个 ' 师夷长技 ' ! " 乾隆帝突然抚掌大笑, 惊得太监总管险些摔 了捧着的冰鉴, " 朕的十五阿哥, 倒是比军机处那帮老朽多了几 分胆色! "
笑声渐歇时, 他屈指弹飞罂粟瓶, 琉璃碎裂声惊心动 魄: " 但你要知道, 祖制不是儿戏。 康熙爷定下的海禁, 你说开 就开? "
碎晶中残花零落成泥, 我伏地叩首, 前额紧贴沁凉的玉砖: " 儿 臣愿立军令状。五年之内,若海关税银不及鸦片流失之数,甘愿 永镇盛京守陵! "
更漏声滴滴答答流过。
帝王起身时,十二章纹衮服掠过我低垂的 视线, 龙涎香混着罂粟残香萦绕鼻端: " 明日递个条陈上来。 记 住 ——" 他驻足亭阶, 背影溶在刺目的天光里, " 紫禁城的棋局, 落子无悔。 "
回宫途中, 我刻意绕道文渊阁。 琉璃瓦上未干的雨珠映着夕阳, 将百年藏书楼染作一团金雾。廊下当值的老翰林正在打盹,怀中 的 《永乐大典》悄然滑落 —— 那书页间, 正夹着我昨夜塞入的 《蒸汽机原理图译注》 。
" 殿下, 该掌灯了。 " 小七提着羊角灯轻唤。
我最后望一眼暮色中的飞檐,转身踏碎满地霞光。角楼方向忽然 传来隆隆闷响,抬眼望去, 竟是工匠们正在试验新铸的火炮。硝 烟腾空处, 惊起群鸦如墨, 振翅掠过正缓缓升起的下弦月。
" 你看, 连月亮都在残缺中等着圆满。 " 我接过宫灯, 烛芯爆开的 火星落入手心, 灼出一粒鲜红的朱砂痣。
(http://wmfxsw.com/book/627096-1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