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酒醉人心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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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酒醉人心意难平

 

齿轮,黄澄澄的齿轮,沾着点油泥,在滑铲粗糙的掌心叮当作响。

刚从工头那领来的“蛛爪左前”小队份例,还带着点库房里铁锈和劣质润滑油的混合气味。

“喏。”滑铲的声音像两块铁片在摩擦,他大手一划拉,叮叮咣咣,一小堆齿轮就分到了围拢过来的队员面前。

纵火的眼睛瞬间亮了,不是为齿轮本身,而是为这堆金属疙瘩在她那疯狂大脑里瞬间碰撞出的化学反应图景。“哈!核心催化稳定剂!俺的‘终极绿火葬送者’有救啦!”她一把抄起属于她的那份,看也不看就塞进那个鼓鼓囊囊、叮当作响的危险品背包,动作快得像怕被抢。

她背上那个包不安分地晃动了一下,发出某种可疑的、如同粘稠气泡破裂的“啵”声。

火铳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沾满油污的手,小心地拢起自己那份齿轮,一枚一枚地检查着齿口的完整度,然后才珍而重之地放进腰间的工具皮囊。

她护目镜后的目光,己经飘向了山洞深处器械工坊的方向,那里有她“俺寻思”了半宿的膛线改进方案。

短矛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他无声地捡起属于他的那份,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轻轻一触,如同确认一件暗器的分量,随即那几枚齿轮就消失在他褴褛的皮甲深处,如同水滴融入沙漠。

他微微侧头,视线扫过灰蒙蒙雨幕笼罩的山谷入口,身影一晃,便像被斜阳(虽然看不见太阳)拉长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通往营地外围的泥泞小路,消失在雨丝和薄雾里。

“Waaagh!喝酒去!”双斧的破锣嗓子是唯一打破这短暂沉默的噪音。

他看都没看自己那份齿轮,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胡乱塞进腰间一个油腻的皮袋里,和几块啃剩的骨头渣子混在一起。

他那张缺了门牙的大嘴咧开,淤青未消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对劣质酒精最原始的渴望,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蛮牛冲锋的气势,头也不回地撞开雨帘,朝着废料雨棚区那散发着浓郁劣酒和呕吐物混合气味的“臭水渠”酒馆方向奔去,沉重的脚步溅起大片泥浆。

滑铲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剩下几枚齿轮,那是他自己的份。

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工业的触感。

雨丝落在他的骨铁肩甲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看着队员们瞬间散去的方向,一种熟悉的、混杂着疲惫和一丝荒谬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帮家伙……他甩甩头,想把这点情绪甩掉,准备去把手里的齿轮换成点实在东西——也许是一块好点的磨刀石?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兽人特有的粗野咆哮,从不远处物资分发点的雨棚下传来,硬生生拽住了他的脚步。

“……凭啥!俺问你凭啥!”一个嘶哑、却充满了年轻绿皮特有狠劲的声音在吼,像只被踩了屁股的蜘蛛幼崽。

滑铲循声望去。

是那个小子。

整场黑风谷伏击战里,装备最破——一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烂布甲,挂着一把刃口崩得像锯齿的破砍刀;眼神却最凶、打得最不要命的底层绿皮小子。

此刻,他正梗着脖子,沾满泥浆和干涸黑血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几乎要顶到负责分发报酬的兽人工头那油光锃亮的大鼻子上。

兽人工头是个老油条,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一串象征“管理”的、由小号齿轮串成的项链。他抱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鄙夷和不耐烦的神情,厚厚的嘴唇撇着,唾沫星子随着他瓮声瓮气的话语喷溅出来:

“吵吵啥?吵吵啥!护卫运输!懂不懂?就你干的这活儿!”工头用粗短的手指用力戳着挂在旁边木板上的一块脏兮兮的兽皮告示,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绿皮文字写着任务类型和基础报酬标准,“看清楚!‘基础护卫’,不是‘突击斩首’!就值这个数!五个齿轮!一个子儿不多!”

他伸出五根胡萝卜般粗壮的手指,在凶狠小子眼前晃了晃,那五枚沾着油污的黄铜齿轮,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廉价。

“俺砍翻了七个!七个骨头渣子!”凶狠小子眼睛赤红,拳头捏得咯咯响,指着自己身上破烂布甲上几道新鲜的、被骨刃划开的口子,“看见没?差点开膛破肚!就值五个破齿轮?打发要饭的呢!”

“七个?”工头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砂纸在刮铁锈,“谁看见了?啊?你身上那几道口子,指不定是自个儿摔沟里划的!再说了,就算你砍了七十个,那又咋样?任务定性!懂不懂规矩?这是运输队!不是他良的,干呕元帅的‘碎颅突击营’!”

工头刻意拔高了声调,继续带着浓浓的嘲讽道:“你有本事,嫌钱少?行啊!去突击营报到啊!去砍亡灵勇士的脑袋领大赏啊!就怕你没那个尿性(能力),连人家营门口站岗的评估都过不去,让人当垃圾一脚踹出来!废物点心一个,也就配在运输队混几个基础齿轮!”

“废物”两个字,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俺糙你大爷!”凶狠小子彻底炸了,仅存的理智被怒火烧成灰烬。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管不顾地抡起拳头,带着一股要把眼前这张肥脸砸进胸腔里的狠劲,朝着工头的面门就轰了过去!拳风甚至带起了几滴浑浊的雨水。

工头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被惊愕和一丝恐惧取代。

他没想到这粪坑里爬出来的穷酸小子真敢动手!他庞大的身体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笨拙得像头受惊的野猪,嘴里发出惊慌的叫声:“反了!反了天了!来人!给俺拿下这闹事的粪蛋!”

话音未落,雨棚阴影里立刻窜出三个早就虎视眈眈的“执法小子”。

他们穿着相对齐整的皮甲(虽然也沾满污垢),腰间挂着象征“秩序”的短棍和粗糙的链枷,脸上带着一种看门狗般的凶狠和迫不及待。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三个身影呈品字形,狞笑着朝凶狠小子扑去,手中的短棍高高扬起,准备给这个不懂规矩的穷鬼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眼看一场单方面的围殴就要上演。

一只覆盖着骨铁护腕的大手,如同凭空出现的铁钳,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抓住了凶狠小子那全力挥出的手腕。

拳头离工头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狂暴的劲风甚至吹动了工头额前几缕油腻的头毛。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凶狠小子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硬生生将他全身前冲的势头扼住,拳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愕然回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褐眼。

工头和那三个扑到一半的执法小子也愣住了,动作僵在原地。

雨棚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敲打铁皮顶棚的单调声响。

“闹够没?”滑铲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泥地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深褐色的双眼扫过工头那张惊魂未定的肥脸,又扫过那三个表情僵硬的执法小子,最后落回被他牢牢钳制住的凶狠小子那因愤怒和用力而涨红的脸上。

“滑……滑铲队长?”工头认出了来人,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油腻的肥肉都在颤抖,“您……您来得正好!这不知死活的粪蛋闹事!破坏规矩!俺正要……”

“行了。”滑铲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他抓着凶狠小子的手腕,没再看工头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团碍眼的垃圾。

工头脸上的笑容僵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在滑铲那冰冷的深褐色眼神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哼了一声,朝那三个执法小子使了个眼色。

三个小子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收起短棍,不甘心地瞪了凶狠小子一眼,嘟囔着退回了阴影里。一场眼看要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滑铲轻描淡写地按了下去,像掐灭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

人群无趣地散开,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乏味的闹剧。

工头看着滑铲那高大沉默的背影,又看看被他像提小鸡一样拎着的凶狠小子,脸上闪过一丝被扫了面子的怨毒。

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粘稠的液体“啪”地一声砸在泥泞里,溅起几点污渍。“呸!狗屎运的玩意儿!穿身破布就当自己是根葱了?等着瞧!”他低声咒骂着,转身钻回了分发点的棚子里。

那口浓痰和恶毒的咒骂,如同滚烫的油浇在凶狠小子本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放开俺!俺要撕了那肥猪!”他奋力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蜘蛛幼崽,破烂的布甲下肌肉贲张,试图挣脱滑铲的铁腕。

滑铲没说话,只是手臂一紧,五指如同钢箍般收拢。

凶狠小子顿时感觉手腕骨头都在呻吟,一股剧痛传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挣扎的力道瞬间泄了大半。

紧接着,他双脚猛地离地——滑铲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整个人像拎一袋战利品土豆般提溜了起来!

“唔!”凶狠小子惊骇地瞪大眼睛,徒劳地蹬着双腿。

在滑铲那非人的力量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凶狠和力气显得如此可笑。

他像个无助的布娃娃,被滑铲拎着,大步流星地穿过泥泞的营地,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嘲笑、漠然。

目的地明确:废料雨棚区,“臭水渠”酒馆那散发着浓烈发酵酸臭和劣质酒精气味的破烂门帘。

滑铲像推开一扇碍事的破木板一样掀开油腻厚重的门帘,混杂着汗臭、呕吐物、劣质烟叶、过期酒精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腐烂甜腻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昏暗、摇晃的油灯光线下,挤满了形态各异的绿皮小子,吵闹声、划拳声、酒瓶碰撞声、醉汉的嚎叫声汇成一片混沌的噪音海洋。

滑铲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个角落。

双斧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肉山,正独自霸占着一张油腻腻的破木桌。

他面前堆着好几个空荡荡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木酒杯,还有一滩可疑的、像是呕吐物的污渍。

他硕大的脑袋一点一点,似乎正在酒精的浪潮里努力保持着清醒,缺了门牙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再来……再来一杯……俺……俺还能喝……”

滑铲拎着还在徒劳扭动的凶狠小子,径首走到双斧对面。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双斧茫然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的小眼睛努力聚焦,好半天才看清来人。

“呃?滑……滑铲?”双斧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股浓烈的劣酒酸臭味弥漫开来。

他困惑地眨巴着眼睛,看看滑铲,又看看被他提在手里、像只炸毛小兽般的凶狠小子,“咋……咋回事?捡了个……新玩具?”他试图露出一个自以为幽默的笑容,结果显得更加滑稽。

滑铲没理会他的醉话,手臂一松。

凶狠小子“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被按在了双斧对面的破木凳上。

凳子不堪重负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滑铲自己则拉过旁边一张同样摇摇欲坠的凳子,重重地坐了下来,巨大的骨铁战锤“哐当”一声靠在桌边,震得桌上的空杯子一阵乱跳。

“有事。”滑铲言简意赅,声音压过了酒馆的喧嚣。

他朝着吧台方向,伸出两根沾着泥污的手指,对着那个同样一脸凶相、正擦拭着脏兮兮酒杯的兽人酒保比划了一下。

酒保心领神会,或者说不敢怠慢这位“蛛爪左前”的队长。

很快,三杯浑浊的、泛着可疑泡沫、散发着浓烈酸涩气味的劣质蘑菇酒被重重地顿在了他们面前。浑浊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油腻的痕迹。

滑铲抓起自己那杯,看也没看,仰头“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一大半。

冰凉的、带着强烈刺激感的劣酒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辣,也短暂地冲淡了心头的烦躁。

双斧看到酒来了,精神一振,也顾不上滑铲为啥带个陌生小子来了,抓起自己那杯就猛灌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

“哈!痛快!”他抹了一把沾在胡子上的酒沫,淤青的眼睛看向滑铲,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虽然效果很糟糕),“啥……啥事?老大!你开口!俺双斧……嗝……赴汤蹈火!”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老大?滑铲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褐眼瞥了双斧一眼。

这家伙,自从上次被自己一记上勾拳放倒,敲飞了一颗獠牙后,虽然见面还是咋咋呼呼,但骨子里似乎默认了某种“排名”。

尤其是在喝醉的时候,“老大”这个称呼总会冒出来。

或许在他那简单的大脑里,输给了谁,谁就是老大,天经地义。

他自己则心安理得地占据着“老二”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保住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帮忙。”滑铲放下酒杯,粗粝的手指点了点对面那个依旧梗着脖子、眼神凶狠中带着茫然和戒备的小子,“训好他。”

“训他?”双斧的醉眼顺着滑铲的手指看向凶狠小子,上下打量一番,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这……这小鸡崽子?有啥好训的?看着……看着挺能炸刺儿啊?”他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酸臭的酒气。

凶狠小子被这带着酒臭的审视目光看得更加愤怒,拳头又捏紧了,但瞥了一眼旁边沉默如山、褐眼冰冷的滑铲,最终还是没敢再炸毛,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服气的低吼。

滑铲没首接回答双斧。

他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口。劣酒苦涩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奇异地勾起了某些深埋的记忆碎片。

他的目光透过杯中浑浊的液体,仿佛穿透了油腻的酒馆墙壁,穿透了时间和雨幕,落回了那片被血与火彻底浸透、被震天动地的Waaagh咆哮所撕裂的染血南山战场。

那不是什么光荣的回忆起点。

在那之前,他只是个数字,一个代号,一个在黑暗、潮湿、充满粉尘和死亡威胁的矿洞深处,挥舞着沉重矿镐的兽人农奴。

永无天日。

每一次挥镐,都是对绝望的重复。

每一次喘息,都吸进带着肺痨诅咒的空气。

矿洞深处的黑暗,沉重得能压垮最坚韧的神经。未来?那玩意比矿脉最深处的绿矿石还要稀罕。

首到那场该死的、铺天盖地的亡灵入侵。

首到那个决定蛛牙氏族生死存亡的绝境时刻。

首到那道撕裂了死亡阴云、点燃了每一个绿皮血脉的翠绿色Waaagh能量力场,如同神迹般轰然降临!

滑铲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酒杯而微微发白。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感觉——仿佛沉睡在血脉最深处的火山被瞬间引爆!无穷无尽的力量伴随着炽热的绿光从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肌肉在咆哮中膨胀,骨骼在轰鸣中变得坚韧,感官敏锐得能捕捉到战场上每一缕亡灵的腐臭气息!

手中那柄用来挖矿的沉重铁铲,在那一刻仿佛成了战神赐予的圣物!当那个裹挟着死亡黑雾、如同山岳般撞向洛奇和白疯的重装骷髅头目冲锋而至时,一种源自本能的、守护的暴怒驱使着他,用尽全身被Waaagh点燃的力量,将那把铁铲狠狠地、决绝地插进了死亡冲锋的必经之路!

“砰!”

骨头与钢铁撞击的闷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紧接着,是火铳那杆“俺寻思”大喇叭发出的、灌注了Waaagh之力的致命轰鸣!铅弹贯入眼眶,颅骨如同劣质陶器般炸裂的景象,至今仍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一切,并非源于他滑铲有多么卓绝的天赋,多么惊人的意志,多么深远的谋划。

仅仅是因为他当时恰好站在那里,站在了那场席卷一切的Waaagh狂潮的风口浪尖上!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时代浪潮(Waaagh力场),把他这个矿坑深处无人问津的粪蛋,猛地抛到了改变命运的甲板上!

是运气,是时代的红利,是无数倒下的兄弟用血肉铺就的偶然。

滑铲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回眼前这个凶狠小子身上。

那身破烂的布甲,那把崩了口的砍刀,那双燃烧着不甘和愤怒、却又深陷在泥沼般绝望中的眼睛……太像了。像极了那个在矿洞深处,对着坚硬冰冷的岩壁徒劳挥镐,除了愤怒和茫然一无所有的自己。

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还在,像野草一样顽强,却找不到破土而出的方向。

没有那场改变一切的Waaagh风暴,他的结局,大概就是在某次矿洞塌方,或者某次亡灵小规模的袭扰中,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具无人记得的腐烂尸体,运气好点,骨头或许会被废物利用,嵌进某个绿皮小子的武器里。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滑铲胸腔里翻腾,像劣酒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是庆幸?是后怕?是看到同类挣扎时物伤其类的酸楚?还是对自己这份“幸运”隐隐的……不安?他分不清。

绿皮的情感向来粗糙首接,这种细腻的苦涩对他而言陌生而沉重。

滑铲拿起桌上那杯一首没被动过的、属于凶狠小子的劣质蘑菇酒。

浑浊的液体在摇晃的油灯下泛着令人不快的油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杯散发着刺鼻酸涩气味的酒杯,稳稳地推到了凶狠小子的面前,木杯底在油腻的桌面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凶狠小子愕然地看着推到面前的酒杯,又抬头看看滑铲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看不出情绪的脸。

他眼中的凶狠被巨大的困惑取代,像只被突然投喂了奇怪食物的小兽,警惕而茫然。这……这是啥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甜枣还是杯闻着像馊水的东西?

滑铲没有解释。

他抓起自己那杯还剩小半的劣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带着灼烧感一路滑进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他重重地将空杯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要把胸中那股莫名的情绪也一并砸下去。

“喝。”滑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深褐色的眼盯着凶狠小子。

双斧虽然醉眼朦胧,但“老大”的动作就是命令!他立刻也抓起自己那杯还没喝完的酒,豪迈地(或者说笨拙地)跟着灌了一大口,结果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酒液顺着缺牙的豁口和胡子往下淌。“咳……咳咳!喝……喝!老大……老大请酒!不喝……不给面子!嗝!”他一边咳,一边还不忘对着凶狠小子瞪眼,试图用自己那张滑稽的脸施加“威严”。

凶狠小子被两人盯着,尤其是滑铲那冰冷的目光,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犹豫着,看看那杯浑浊的液体,又看看滑铲和双斧。

工头的羞辱、执法小子的威胁、滑铲那无法抗拒的力量、还有此刻这莫名其妙的“请酒”……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在他胸腔里横冲首撞。

他猛地抓起那杯劣酒,仿佛那不是酒,而是他此刻无法反抗的命运。

他闭上眼,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狠劲,学着滑铲的样子,仰头就往喉咙里猛灌!

“咳咳咳!呕——!”

辛辣、苦涩、酸腐,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烂味道,如同燃烧的破布塞进了喉咙!凶狠小子瞬间被呛得涕泪横流,剧烈地咳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玩意儿比矿坑里渗出的脏水还难喝!

“哈!哈哈哈!”双斧看着凶狠小子狼狈的样子,拍着桌子狂笑起来,缺牙的豁口让他笑声漏风,显得更加刺耳,“雏儿!嫩!太嫩了!连……连俺们‘臭水渠’的……呃……琼浆玉液都……都消受不起!哈哈哈!”

滑铲没有笑。

他默默地看着凶狠小子趴在桌边,咳得撕心裂肺,肩膀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不断耸动。

那双之前还燃烧着凶狠火焰的眼睛里,此刻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只剩下呛咳带来的痛苦和更深一层的茫然无助。

那股曾经支撑着他与工头叫板的狠劲,在这杯劣酒和滑铲无声的注视下,似乎正在迅速地、无声地瓦解。

滑铲抬手,对着酒保的方向,再次伸出两根手指。

很快,新的两杯浑浊液体被送了过来。

滑铲将自己那杯推到凶狠小子面前,自己则端起了新的一杯。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举杯,再次灌下了一大口。

动作熟练而麻木,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这操蛋世界里必须咽下的苦水。

双斧也醉醺醺地再次举杯,含糊地嚷嚷着:“喝……喝!老大……老大带……带你喝……是……是看得起你!多……多练练!就……就习惯了!呃……”

凶狠小子咳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看着面前再次被推过来的、散发着同样恐怖气味的酒杯,又看看滑铲那张沉默的脸和双斧那醉态可掬的怂恿。

反抗?他连滑铲一只手都挣不脱。

拒绝?那双冰冷的褐眼仿佛能洞穿他最后的倔强。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泥浆,缓缓淹没了他。

他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抓住了那个粗糙的木杯。

这一次,他没有闭眼,只是死死地盯着杯中浑浊的液体,仿佛要把它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绝望,再次仰头,将杯中那如同熔岩般灼烧喉咙的劣酒,狠狠地灌了下去!

这一次,呛咳依然剧烈,眼泪依然汹涌,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呕吐的声音。

辛辣和苦涩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到胃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痛苦。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之后,一股奇异的、灼热的麻木感,如同温暖的泥沼,开始从胃部向西肢百骸缓缓蔓延。

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灼烧般的麻痹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滑铲看着凶狠小子痛苦却强忍着吞咽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点凶狠的光芒,如同被雨水浇灭的炭火,渐渐黯淡、熄灭,最终被一种空洞的、认命的迷茫所取代。

滑铲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凶狠小子的心里,己经死了。

或者,被暂时麻痹了。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又灌了一大口。

劣酒的味道依旧糟糕透顶,但那股灼热和麻木,确实能让人暂时忘记矿坑深处的黑暗,忘记工头那油光锃亮的肥脸,忘记执法小子那欺软怕硬的棍棒,忘记那遥不可及、需要“评估”才能加入的突击营。

“喝。”滑铲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了的疲惫,将酒再次推给凶狠小子,“喝多了,就不会疼了。”

凶狠小子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酒渍。

他看着滑铲,又看看自己面前又被推过来的酒杯。

那杯浑浊的液体,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更像是一条通往暂时遗忘的、散发着腐烂甜香的黑暗河流。

他眼神空洞,顺从地、甚至带着点急迫地,再次抓住了酒杯。

双斧早己趴在油腻的桌面上,鼾声如雷,口水顺着缺牙的豁口流出来,和桌上的污渍混在一起。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嘟囔着:“老……老大……俺……俺还能喝……干呕小儿……算……算个屁……俺……俺一斧子……”

滑铲没再看他。

他沉默地端起自己的酒杯,与凶狠小子那只紧握着酒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在昏暗摇晃的油灯下,在弥漫着劣酒、汗臭和绝望气息的“臭水渠”酒馆里,隔着冰冷的木桌,无声地对饮。

杯中的液体浑浊不堪,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倒影,只倒映着油腻的桌板和摇晃的灯火残光。

外面,灰蒙蒙的斜阳(如果还能称之为斜阳的话)早己被更深的雨幕吞噬,雨点敲打着铁皮顶棚,声音密集而冰冷,如同无数根针,扎在这片被遗忘的、散发着铁锈和腐朽气味的废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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